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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如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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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屋子人都散了,只剩下老侯爷和越寄云。
她重新烧水,这回从袖子掏出的是一包云雾茶,精心烧水泡了,又给父亲斟一杯,随手递过去。
“求玉观还是你爹我送你进去的,你此前一直骗着瞒着,说只学了些杂项,如今还是交代了吧,我的好闺女,你到底在里面都学了些什么?”
侯爷冷笑两声,但闺女这性格是他自己宠出来的,如今被她气到自己身上,说不得也是报应。
“自然是学了些有用的。”
越寄云淡定吹吹自己的杯子,“求玉观可是个正经的道观。”
“呵。你连卜算开卦都学了,还有什么好瞒着你爹我的,今天还是一并交代的好,省的后来再吓我一跳。”
越侯爷胡子翘翘,没有好气。
越寄云抬起眼看他。
“求玉观共分三脉,问,访,寻。问天机,访世情,寻慈悲。”
“……这都是些什么。”侯爷无奈的摇摇头,啜了口茶水。那茶叶香气清韵悠长,果然使人心静神定,再多的火气也浇灭了,“罢了罢了。”
“也不是我不想对您说,但是自打我拜了师傅,就曾对祖师爷发誓,这些事情都不外传。您也不要问啦,总之,您闺女没干坏事。”
越寄云讨好的冲老爹眨眨眼。
老侯爷胡子气的又翘起来,只好再灌了一口茶下去。但到底是自己最宠爱的闺女,实在是说不出重话来,只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大腿。
越寄云便知道这事情暂时糊弄过去了。
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转移话题。
“爹,虽说我占卜时灵时不灵,但刚刚那一番,您也不要全当儿戏听。”
她神色稍稍认真起来。
“这几个丫头想的,和她们要嫁的,当真完全不是一回事。您可别被惊到了才好。”
“当真?”
老侯爷皱起眉头。
“我虽老了,但也不是经不起事,闺女啊,你别唬我。”
“这……”越寄云摇摇头,“真不是我胡言,合露倒还罢了,她婚事倒是全然顺遂的开花结果,合雪,她夫婿也是个青云直上的命数,只是合霜她,有些麻烦呢。”
言到此处,她抬手比划了一下。
“大姐儿?竟然是大姐儿?!”
侯爷迅速领会,饶是经惯见惯,但事涉皇家,声音也不由大了一些。
“是呢。我也怕是自己算错了,可无论怎么算,都还是合霜。事涉皇家,无可起卦,非人力能及。”
越寄云垂下眼,稍显沉重。
“父亲,你还是先准备着吧,风雨不兴不一定是好兆头。”
老侯爷循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
阳和景明,欣欣向荣。
他喃喃道,“这是要变天了呀。”
当夜,月静空澄,而忽然间有陨星划过,而后片刻,陨星坠如雨落。
观天楼正在值班的小太监吓的浑身一哆嗦,忙慌慌敲响了顶楼的大铜钟。
当——
当——
当——
不绝的钟声连绵回响于高低的宫墙之间,仿佛一块巨大的石子投入了寂静的渊池,几乎所有人都从睡梦之中被叫起。
皇帝久违的一场好梦也被搅扰,他阴沉着脸从女子芬芳的卧床上撑起身体。
“陛下。”
伺候皇帝多时,一直忠心耿耿,但两年前年才被提拔上来的的内宫大总管梁吴芳就跪在床前垂着头回话。
他声音有着太监特有的尖细,但却并不刺耳,语调也是缓缓的,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老成持重。
“嗯。”皇帝不耐的挥挥手,示意他起来。
“观天楼来报,刚刚的确有一场星陨之雨,很快又已消失。”
“呵。”皇帝冷笑一声,随即又带上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吩咐梁吴芳,“那玄济道长还真是有些本事在的,从前寡人倒没怎么注意他,等天亮了,你着人送些东西过去,再宣个口谕。”
“嗯,就封他做“承运护国真人”,视为正七品官员对待。食禄一概等同。”
“是。”梁吴芳低头表示记下了,“陛下既然已经醒了,还在这殿中睡吗?”
皇帝回过头,见床上的女子乖顺的缩在一角,一双眼睛秋波一般明媚,又起了几分兴致。
但他此前一番折腾已然耗尽这位上了年纪的还拥有佳丽三千的皇帝的凡胎□□的全部精力。
即使金丹吃的再多,也不能立马让他生龙活虎。所以这会儿他暗自努力,确实怎么都提不起劲来。
于一个男人,还是富有四海的男人来说,他不行,是最大的耻辱。
这样复杂的心情,很快化为了熊熊怒火,“冯贵人伺候不力,即日起闭门思过半个月,寡人要去见贤妃!”
缩在床脚的冯贵人还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怎么就突然生气了呢,她也不敢大声求饶,只好谢恩。
梁吴芳扶着皇帝从床上起身,大半夜的,帝王玄金二色的仪仗匆匆摆驾贤妃的延嘉殿。
从听到钟声起,贤妃就已经醒来,为了万无一失,她还是在脸上薄薄傅粉,淡描眉眼,又嘱咐侍女点上了味道淡雅醇厚的恬苏蘅芷香。
皇帝近来夜里睡的不香时就会突然起驾,十次中便有六七次会来她这里。
“娘娘,您……”贤妃的宫女想说,您为四妃之尊,不用这样折腾,等到皇上确定要来再梳妆打扮也不迟啊。
“你不懂。”贤妃手上动作不停。
为人后妃,自然要解君之忧。
她想了想,又开口吩咐道,“快去小厨房叫他们下一碗燕饺,皇上一向爱吃,不要下老了,再把我前日让哥哥送来的海月也一并备上。”
说完,她接过另一个宫女手中的开水壶,亲自泡茶。
“娘娘,陛下来了。”
皇帝尤带着怒火,却一进延嘉殿就被那恬香扑了满怀。
“陛下。您来啦。”贤妃青春不再,却依旧貌美,她头发散着大半,只松松绾了个鬟儿,用一根仙鹤灵芝长金簪固定,,穿一袭淡紫色轻纱寝衣,衣角上散绣飞蝶穿花,因是夜半,外面罩了件藕合色薄斗篷,身量同年轻少女一样窈窕。
“先喝杯茶,润一润。”
递上的茶水不凉不烫,入口是淡淡的甘香。
“唔,你宫里的茶一向清香。”
皇帝饮了两口,只觉身上寒意去了大半,心情也舒坦不少。
“你是一早就起来了,在等着朕?”
“臣妾想着,动静那样大,您一定睡不好,又怕您来了,臣妾没的招待,便急忙起来了。”
她温言细语的,也不表功,反倒成功安抚了皇帝。
“臣妾还想着夜深风凉,露水也重,您这么一路赶过来,想必是有些疲惫的,便让小厨房煮了碗燕饺,没放葱韭,您可要尝尝?”
皇帝点点头,径自踱步到了内室。
贤妃的紫竹书案上放着一只胭脂水釉刻花海棠式瓷碗,当中养着两枝碗莲。前些天他来时就见到长了两只小小的芽儿,今日再看,已经成了花苞。
书案上还摆着几本杂书,头一本读了一半的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皇帝摇摇头,倒是轻松一笑。他接着随手翻翻,发现里面还有他的诗选。
另一边,放在塌上的针线簸箩里是一身未做完的中衣。
中衣上绣着五爪金龙,显然是给皇帝做的。
“陛下。”
贤妃亲自端着托盘,盘中除了那碗燕饺,还有两样小菜。
皇帝甩甩手,“寡人之前便说过了,做寝衣这样的麻烦事不用你亲自来,你却总是不听。”
“能给皇上做些小事,臣妾高兴都来不及呢,何况,臣妾也就这样的琐事可以拿得出手了。”
贤妃把餐点端上了桌,她自己面前是一小盏莲子炖燕窝,晶莹剔透。
“怎么只给朕吃燕饺,你自己倒起喝燕窝来了。”
皇帝难得好心情的调侃道。
“您又不爱喝这个,上回臣妾亲自炖了川贝雪梨燕窝,您还不是嫌弃糯糯的没有吃头,怎么,这回您想吃了?”
贤妃家常一般回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呵,又甜又腻,确实没什么吃头。”
皇帝也不恼,尝了一口燕饺。
“嗯,这回好吃,你在里头放了,唔,放了马蹄是吧?”
“是呢,脆脆的,又清香,您吃一碗也不会腻着了。”
贤妃又夹了一筷子小菜,“这是南边来的,臣妾也不知是什么,但是又有嚼头,咸鲜咸鲜的,倒是挺可口。”
“不怪你不认得,这是粤州进贡来的东西,那边管它叫水母,也叫海月。产的并不多。”
皇帝边解惑,边把贤妃给他夹的那一筷子吃了。
“味儿还行,不大腥。”
贤妃目光柔和,“陛下吃得惯就好。”
“这是取甜酒渍了,又加上陈醋,山椒汁,豉油,白糖拌成的,臣妾也是觉得十分清新开胃才端来给您尝尝。”
“梁吴芳!”
皇帝喊了太监总管一声。
“陛下,贤妃娘娘。”
梁吴芳仍是低着头,十分谨慎恭敬的样子。
“明天去玉馐房,吩咐他们把凉拌海月放到菜单里。这道菜开胃,清爽,他们也不知道早点进上。”皇帝淡淡吩咐道。
“是,陛下。”
贤妃见状,似是十分喜悦,却也没邀功,而是又给皇帝夹了一筷子。
“您喜欢吃,臣妾便放心了。”
皇帝一直吃完了整碗燕饺,虽然碗不大,但他连汤也喝了不少,热热的,出了些汗,只觉得痛快多了。
贤妃又服侍他洗漱,细致周到。
末了,两人躺在床上,杏红色帐子外明烛的光些微透露,柔和氤氲。
“还是你这里教人舒服。”
皇帝握了握贤妃的手。
她指甲上染了淡淡的栀子香,修剪整齐,也不像别的妃嫔那样留的长。
肌肤仍旧白皙柔嫩。
“有您这句话,就是对臣妾最好的赞美了。”
贤妃语气柔和,像三月的暖风。
“这么些年,朕很是亏待你。一儿半女都没能留住,唉。”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
贤妃只是拍拍两人相握的手,“都是臣妾福薄。”
“但臣妾斗胆说一句。只要您能常来延嘉殿,臣妾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儿女,臣妾已经不奢望再想了。”
皇帝沉默。
半晌之后才说道,“寡人知道了,你放心,快睡吧。”
身边的男人鼾声渐起,贤妃侧头,借着那一点点烛光,打量起他侧影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