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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离婚手续 ...

  •   如今回忆6年前这一幕,真是太荒唐太具有讽刺意味了。江河可以汇入大海,与小溪无关,汗珠可以成就果实,和露珠无关。
      知安摇摇头,至少此刻,她必须把有关过往的记忆赶走,打起全部的精神,去领那本绿色的离婚证。他们已经是第二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是两周前,来交离婚有关的材料,当时以为马上就可以领到离婚证的,但工作人员说必须两周后才能领证,这两周是给婚姻最后的治疗时间,如果两周后不来取证,就等于宣布放弃离婚,也等于婚姻暂时获救了。今后仍要离婚,再继续走这个程序。“是有点麻烦,但好处是可以制止冲动离婚,而真正想离婚的人是不怕这点麻烦的。我倒是真心希望你们怕麻烦,两周后不来找我了。”那是一位神色疲惫的中年女士,非常具有职业素养,这番话每天不知要重复多少次,但她眼里透出的光却是那么真诚温暖,一点没有职业化的漠然。
      进公园大门左拐,穿过一片小树林,就是重庆市渝中区婚姻登记处。婚姻登记有两种功能,登记结婚和登记离婚。陈秋来,丁知安,一对灰头土脸的男女,谁都看得出他们是来离婚的。婚姻登记处有一溜办公室,走进大门口,他们刚停下脚步,就有工作人员冲他们说,楼上,右拐第一间。秋来嗡声嗡气地问道,“知道,上周来过,我们今天是来领证,也是上周那里吗?” “到右拐第二间,先填表,交费,再领证。”
      楼梯拐角处有一面镜子,走在前面的陈秋来在镜子前停下,对着镜子拉了拉衣领。这个熟悉的动作像一把钥匙一下就把丁知安锁上的心门打开,鼻头一酸,眼睛立即就湿了。刚才在车上,她还反复叮嘱自己:丁知安,不许哭,无论遇到什么都千万不能哭,给自己一份最后的体面。她心一硬,用了点力,硬生生地把鼻头的酸和眼里的湿吞进喉咙,吞进肚子。像有心灵感应似的,陈秋来回头望了一眼丁知安,这一瞬,四目相对,他们都看到了对方眼睛深处那一丁点弱弱的蓝。
      肖琪原来上班的地方在下半城的解放西路,距著名的白家馆羊肉店不足百米。每年国庆一过,白家馆开始营业,门口都会挂一排开肠剖肚的羊。丁知安没课的时候,肖琪就叫她过去玩。有一次,丁知安路过那里,看到一只黑色的山羊,拴在门口的柱子上,它望着那一排已经挂起来的同类,瑟缩发抖,眼睛里正是这种弱弱的蓝。
      此刻,丁知安觉得自己就是那只被推上绝路的山羊,正心惊胆战又无可奈何地走上断头台。17步阶梯,上去,又下来,他们就不再是夫妻,她就不再是她,他也不再是他了。
      走进右拐第二间屋子时,正碰到一对刚办完的男女走出来,他们背着书包,都还年轻得像大学校园里的学生,女的边往包里装绿色的离婚证,边愤愤地说,我恨你,恨你一辈子。男的眼睛红红的,拿着离婚证的手有点抖。
      陈秋来目睹他们离去,又回头怔怔地望了一眼知安,知安明白,他是在用眼睛问她,你恨我吗?你会恨我一辈子吗?
      我好好的生活都被你毁掉了,我能不恨你吗?只是,我太累了,这一个月来,没有一个晚上能完整地睡上两个小时,眼睛闭上就是连接不断的恶梦折磨,早晨醒来,枕巾上全是寂然无声的头发和隔夜的泪痕。我一个月瘦了15斤,头发掉了一半,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来恨了,现在我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一了百了。知安在心里无声地回答。
      填表,交费,交红色的结婚证,领绿色的离婚证,双人合影变成了每证一张的单人照片。简单,顺利,5分钟就完全搞定,比两周前来提交材料时快多了。
      他们出来,还是陈秋来走在前面,下楼,有点麻木,有点释然,脚步却比来的时候更慢了。经过那片树林的时候,一阵风吹过,一片树叶无声无息落在了陈秋来的头上,丁知安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涌了出来。她转过身,不想让秋来突然回头看到,正在从包里掏纸巾,秋来双手伸过来,左手揽住她的头,右手掌给她擦泪。知安的眼泪越流越多,透过秋来的右手掌,哗哗地流过不停,秋来放弃了为她擦泪,直接把她抱入怀中,轻轻抚摸并拍打她的头。有那么一会儿,在秋来怀里熟悉的气息里,知安以为所有的恶梦都结束了,她又可以牵着秋来的手,蹦蹦跳跳回家,回到那张总是散发迷人芬芳的花梨木床上,美美地睡觉。
      “对不起,安安,真的对不起,你今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困难,一定记得来找我。”秋来把知安拉回了现实,她最后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秋来的气息,然后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似乎是要彻底逃离那熟悉而安逸的气息,她往后退了一步,在心里默念道:陈秋来,我们就此分开,今生今世,永不再见。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我先走了。说完就加快脚步往公园门口走去。

      珊瑚公园门口,丁知远李静夫妇拦住了妹妹丁知安。一个多月没见,知安瘦了一圈,头发又少又短,本来就瘦瘦小小的她现在就像一根细细的木棍,身上的衣服太宽大了,松松垮垮的,细木棍仿佛快撑不起了,风一吹就要倒。
      丁知远和李静的眼睛都红了。李静一把位住知安的手说,知安,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傻呀你。要不是早晨肖琪打电话告诉知远,我们还蒙在鼓里。打你电话关机,我们就直奔这里来了。
      跟在知安后面的陈秋来看见丁知远和李静很惊讶,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知远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里像要起火似的。李静转头,对着陈秋来一顿破口大骂:姓陈的,你真是个白眼狼,知安哪点对不起你了?你良心都被狗吃去了呀,你自己看看,从里到外,从头到脚,你身上穿的哪一样不是知安给你买的?你不好生工作,成天做白日梦想发财,下海经商被海水呛了,欠下的一屁股债都是知安一分一分在给你还。你父亲来重庆看病,一住半年,你妹妹陈春跳来重庆读书,从高考补习班开始到大学毕业,哪一样不是知安在管?
      “嫂子,求你了,别说了。”知安窘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又转过身对秋来说,求求你,你快走吧。声音都有了哭腔。“走什么走?陈秋来,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男人,你为什么这样欺负安安,不给一个说法我饶不了你。丁家都是有文化的人,他们不屑教育你,怕弄脏了自己。我是没文化的粗人,我什么都不怕,我来帮他们教育你。”李静边说边挥着双手向陈秋来扑去。知安忙扑上去,用她小小的身体拦住李静。知远和陈秋来两个男人都傻了一样呆站着。
      一辆黑色别克轿车从不远处驶来,停在陈秋来身边,又对着他按了两声喇叭。陈秋来还是呆呆的没反映,李静最先认出开车的是王力,她掀开知安,闪电一样扑到车上,对着车门用脚踢用手打,嘴里狠狠地骂,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想男人想疯了,天下那么多男人,你去找呀,一天换一个都够了。为什么要来抢知安的?她善良你就欺负她?
      “哥哥,嫂子疯了,你快去把她拉走吧。”这种场合下见到王力,知安心如刀绞,但她还是用残存的理性请求知远。
      王力示意秋来拉开副驾门,秋来一上车,王力立即锁上车门,猛按了一下喇叭,松了刹车,车开始向前滑行。李静仍然死死拉住车门把手,跟着车跑。看着王力的车一点一点在加速,知安喊了声危险,就往前冲,想去拉李静。话音未落,一辆飞奔而来的出租车,把知安撞得飞了起来。
      接下来珊瑚公园门口发生的所有事情知安都不知道了。但知远和李静后来都证实,被出租车撞飞又摔在地上的安知尽管满身是血不能动弹,但神志是清醒的。她让吓坏了的李静记下肇事车车牌,打电话报警,让知远拦下另一辆出租车,把自己抱上出租车后座,再指挥出租车驾驶员直奔最近的康仁医院。对跑下车同样呆若木鸡的陈秋来,王力,看也没看一眼。
      真是太奇怪了,知安自己对那一幕最后的记忆是奔跑,用力地朝李静跑去,被什么东西一推,自己就飞了起来,没有疼痛,只是一种突然脱离沉重的轻盈飞翔,然后就睡着了,是非常舒服的熟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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