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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孤魂野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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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清看着面前的老道士瞪圆了双眼,而后紧紧一闭,两腿一蹬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他自来是最不擅长撒谎的,一来是因为性子木讷脸皮薄,谎话还没说出口,就先脸红心虚了;二来是因为自打莺莺来,多年不跑祈愿,也少与人打交道,一来二去,本来勉为其难还有点红着脸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都渐渐生疏了。
因此与这老道周旋了一会儿,柴清的背上就已是薄汗淋漓,眼见快到子时,怕是一会儿真将这胆子小的老道士吓出毛病,只能施了个咒法让这老道睡了过去。
“光是这阴风惨惨就已是吓得这般模样,要是一会儿撞见着鬼差引魂,还不直接惊惧闭气。”
柴清撩动衣摆蹲了下来,伸手在老道士紧闭的双眼前晃了晃,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突然感觉身后起了一阵微风,供桌的红布帘窸窸窣窣的晃了起来。
柴清回头一看,蹲在石桌下面的小鬼已经从石桌下面钻了出来,歪着头,双目晦暗的打量着柴清和昏睡的老道士。
“他,睡着了?”面色苍白的小鬼问道。
柴清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祠堂内昏黄的灯火映出他修长的身影,借着这灯光柴清才将将看清面前的小鬼。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碧色的丝绦在头上绾了个的发髻,将一头乌发束起,圆圆的鹅蛋脸上,一双略有媚态的杏核眼此时也已经黯淡无光,面色惨败眼下乌青,看起来不像是今天刚刚脱离肉身的鬼魂,反倒像是个游荡已久的阴气慎重的孤魂野鬼。只是这鬼,生前也一定是个翩翩美少年了。
“你可还记得,你为何要撞死在这月老祠?”柴清问道。
听见柴清的问题,小鬼先是垂眸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而后似是十分苦恼的摇了摇头,回道:“我,记不得了,我现在只能想起一些零碎的记忆,可我却是忘了我,到底,到底是为何会死。”说罢,这小鬼将眉头皱得更紧了。
柴清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小鬼的眼瞳异常浑浊,可见这小鬼的三魂七魄定是被某种力量打乱,因此魂识混乱,记忆残缺。至于到底是被何种咒法或是力量损毁了魂识,柴清不擅魂术,也看不出来;可这小鬼终究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距离死亡也不过八个时辰,到底是谁会找到他还能让他的魂识混乱至此。
柴清想不明白,又问道:“你死后可见过什么人?有什么人能看见你,还与你说过话?”
“我,我只看见来了很多人,都穿着天青色的袍子,他们,他们抬了东西出去,然后,有一个女孩,她,她看着我... ...”小鬼垂着头磕磕绊绊的回答了一些,突然双手抱头,眉头紧蹙,苍白的手指抓进了乌黑的发间,身形摇晃,情状痛苦,口中大喊:“师叔,师叔不要杀我!师兄,师兄你在哪儿?”
柴清本来听到他死后见过一女孩,料想可能是莺莺,刚要继续追问,却看见他似是头痛欲裂,痛苦万分,眼中更加浑浊,知道他魂识混乱的情况似是又严重了许多,于是伸手上前想要将他扶稳。
可手伸过去,却是穿过了小鬼的身体。柴清才想起,这小鬼只是个普通的魂魄,他是无法碰到他的。
柴清又在空中画了个简单的安魂咒,右手轻轻一转,一道白光顺着柴清手中流出,点进了这小鬼的眉心,小鬼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喊叫的声音也渐渐停止,只是眼中却不见清明。
柴清见他似是恢复了一些,想要继续追问莺莺的下落,毕竟他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莺莺的鬼;可话还没出口,却想到他刚刚只是想起了那么一些记忆片段,便痛苦疯癫,担心他魂识混乱更加严重;却是不敢继续问下去,思来想去,只能问些简单的问题找一找线索。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柴清试探着问道。
听见柴清的问题,小鬼缓缓的眨了眨眼,纤长柔软的睫毛微颤,如同振翅的蝴蝶。
“我叫”他迟疑了一下,灰中发青的嘴唇张开了几次,却没有发出声音,仿佛欲言又止,又仿佛迟疑不定;哑声了几次,这小鬼似是灵光乍现,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于是提高的声调说道:“梁雁,对,梁雁,我叫梁雁,我想起来了,我叫梁雁,栋梁的梁,鸿雁的雁。”
看到面前的少年鬼魂只因想起了自己的名字兴奋不已,柴清只能配合的笑了一笑,柔声道:“梁雁,名字真好听。”
听见有人说他的名字好听,小鬼似是羞怯了一般,嘴角弯了弯垂低了头,又说道:“我自幼在观中长大,这名字是我师父给我起的,我随我师父姓,师父也姓梁。”小鬼自顾自的念叨起了他幼时师父赐名的事,可柴清却是在听到这少年的名字的由来时,疑惑了半天。
初时听闻这小鬼名叫梁雁,柴清想到临走之前看到祈愿簿上的名字,心想果然没错,这祈愿的人就是这少年;只要是能出现在祈愿簿上的名字,柴清只需念咒与七星姻缘石通识,便可知道此人的生辰八字,家住何方,父母亲眷,乃至祖上三代,毕竟这世上同名同姓,同年同月生人的人实在是大多,若不是如此详细,难免错点了姻缘谱。
可这少年所说的幼时经历可是与七星姻缘石所得的大相径庭,姻缘石所卜的梁雁出生于冀州通县,家中独子,父母双全,姻缘所指同县杏林堂医馆的二女儿杜巧菱;可眼前的梁雁却说自己自小在观中长大,由师父赐名;能自幼长在观中又无名无姓可见是个孤儿了。况且七星姻缘石所指引的姻缘必定是活生生的人,这梁雁的姻缘还未到,怎么就能无故身亡了呢!
难道世上真有这般巧合,有两个梁雁,一个在这月老祠中祈愿,一个又来这月老祠中自尽。还是这百年来从未失算的七星姻缘石出了故障?
柴清盯着眼前鬼气森森的清俊少年,脑海中似是波涛汹涌,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门道,本想顺着这少年的思路继续问问他,却听得咣当一声,月老祠大门被一阵如同挥拳一般有力的阴风吹开,祠外狂风大作,吹得枫树林怒吼一般的哗哗作响。
柴清心念:“已到子时,大事不好。”于是也顾不得一脸惊诧的梁雁,嗖的一下躲到了月老神像之后,探出脑袋向外打量。
只听得月老祠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来人似是有些疲累,步履拖沓,不紧不慢,过了约有半刻钟,大门口便出现了一个瘦长的鬼影;人是有影子的,鬼却没有,月老祠内灯火渺渺,而来人站到门口脚下却是半分影子也无,只见他身着漆黑的绸料长袍,夜色下鬼气缭绕,流光森森;腰上一条金线绣莲花纹腰封,别着一个小的红色线坠口袋,脚蹬黑色暗纹锦靴;头戴一顶高耸的金边黑色暗纹高帽,帽上金线纹绣四个大字“往生极乐”,帽下白发披散,露出一张窄长的瘦脸;面色苍白如纸,无眉无须,一双狭长的眼睛内仿佛雾气浸染,不见眼瞳;手中执鎏金八宝蟠龙引魂幡,一双枯枝似的手,指甲也与腐烂的木枝一般无二。
梁雁作为一只新鬼自然是不认得这邪崇一般的鬼魅是何物,而活了五百年的上仙柴清却是认得,这正是引魂的无常鬼差。
无常鬼差乃是黄泉冥境最常见的小鬼差,又称勾魂使者,负责引渡新魂进入黄泉冥境,此时乃午夜子时,正是无常鬼差抓魂的时候,能来到这月老祠抓梁雁这只小鬼也并不稀奇。
柴清眼看着无常鬼差拖着步子进入了祠堂,直直的奔着梁雁走去,才发现祠堂的正中央还躺着一个昏睡的老道士,不由得头皮一紧,心想这无常鬼差可别把这昏睡的老道当成死人给勾了魂才好,却只见那鬼差似是没看见这老道一般,踩过老道瘦黄的脸;站定在了梁雁面前,柴清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本来还茫然的理着混乱的记忆的梁雁,此时呆愣的看着眼前的鬼差,鬼差也眯着没有眼瞳的双眼,静静地看着梁雁。
片刻后梁雁忽然皱起了眉头,苍白的小嘴一张,轻轻地说道:“你长得可真吓人!”一边说着还一边扭过头来,似是不忍直视。
见此情景,鬼差本就煞白的脸上突然笼上了一层灰色,用诡异的嗓音怒道:“废话恁的多!锁你这逃窜的孤魂野鬼难道还要那貌美的仙姬来不成!自己都快成个凶煞恶鬼了还有心情嫌弃别人长得吓人,实话告诉你,本使已是魂一幡最俊的鬼差,今日得见本使已是你的福气,再要废话看本使将你送入拔舌地狱,好好治治你这胡言乱语的舌头!”
梁雁听得一愣,显然是被这拔舌地狱给吓得不轻,赶紧哆哆嗦嗦的用手捂住了嘴巴,表示自己再不敢说话了;那鬼差看梁雁瑟瑟发抖的情状,得意的冷哼了一声,手中引魂幡轻轻晃动,一团黑气附在了梁雁细瘦的手腕之上,渐渐显出了锁链的模样;鬼差扥了扥黑气缭绕的链子,拽下了腰间的口袋,红绳一松将口袋敞开,冲着梁雁不耐烦的说道:“进来!”
梁雁听见那口袋中传出的鬼哭狼嚎,吓得抖了一抖,不敢靠近只是捂着嘴摇头,浑浊的眼中似有泪光;
鬼差看他不敢进来,即不耐烦又颇感无奈道:“今日收的女鬼多,你且忍忍,伤不到你!”说着抓起了梁雁的手放到口袋边,梁雁的身影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柴清看着鬼差熟稔的系紧了口袋上的红绳,转头就走;心道:“这梁雁小鬼要是被抓走了,落了地狱投了胎,那找莺莺的线索可不就断了!”越想越是心焦,急忙敛了气息,匿了脚步声,追着无常鬼差出了月老祠。
追到半路想到那老道士被施了昏睡咒还躺在地上,又匆匆的跑回了月老祠,给那老道解了咒,心里念叨着“地上这么凉,躺了半天这瘦老道生病怎么办?”,于是又留下了随身带着的补身灵丹,才出了月老祠,跟着鬼差的气息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