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望明月》独嘶

2、如落幻梦

　　“姑娘，往何处去？”
　　来人声音清亮，瞳色极淡却容貌昳丽，如浓墨重彩的江山图，华美无匹。
　　姜辄止仰头看她，片刻后方站起来说：“敢问妹妹可知姜府往哪里走？”
　　“我可不是妹妹。”来人捂嘴轻笑一声：“姜府如今没人敢去，除非……”
　　姜辄止看她话说一半也不催促，只站在原处静候下文。“哎呀，你这人好没意思。你想去姜府便随我来罢。”
　　“冒昧一问，姑娘芳名。”
　　“姜辄止。”
　　姜辄止随着她走，相隔不远，隐隐感到一股寒凉之气围绕周身，心下疑惑，却也不作多言。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一座气派的宅邸前，大门紧闭，连个灯笼也没挂，只有围墙内透出一片昏黄的烛光。
　　姜辄止轻扣门环，本以为无人应门，却不想‘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打开，门内空无一人，缓步进入院中，只见中庭地面铺满洁白的卵石，围墙下缠绕着红绿各色藤蔓，涨势茂盛，铺天盖地。
　　眼前景象让姜辄止不由得隐约想起幼时的记忆，她离家时五岁，当时姜铂妾室所生的儿子刚过五周岁的生辰，记忆中这个二哥对她十分不喜，平日里只好种些花花草草，尤爱藤类树木。
　　那时候，她十分粘着大哥姜暮隐，姜暮隐年长她十岁，亦兄亦父。
　　姜辄止试探着往内院走去，没走几步，脚下地面仿佛活过来了般，带着她左右晃动。卵石也似乎变得柔软了，兀得前后蠕动起来。姜辄止拔出长剑，对准地面拱起的一道用力刺下，霎时飞沙走石，一条绿藤长蛇一般钻出地面直朝姜辄止面门而来。
　　姜府占地甚广，从正门到内院此刻都被藤蔓覆盖，远远看去仿若一片暗色深海，诡异莫测。仔细一看，藤蔓之中隐隐闪现着丝丝缕缕凌厉的剑光，姜辄止身处其中，右手持剑，身法变换，把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四周藤蔓被剑气所袭纷纷爆裂开来。
　　姜辄止破开一道缺口，脚尖轻点从院中飞身而起，择了最高一处房屋落下。她站在高处俯瞰整个姜府院落，满目皆是狂肆乱舞的怪藤，这时突然想起带她来姜府的女子，心念到此便见围墙外那道雪白的身影瞬时出现在眼前，极淡的眉眼带着笑意说道：“需要帮忙吗？”
　　“不……”
　　还不等话音落下，姜辄止只见身边的女子双手快速结印，周身漂浮黑色符文，随即符文向四周荡开，所到之处，墙倾垣断，皆化齑粉。
　　脚下房屋倾倒，二人皆飞身而起，几个起落便远远的落在了姜府之外。
　　姜辄止看着眼前尘土飞扬，断壁残垣，不由得问道：“这是？”
　　“从暗界生出的魔物罢了，本想带你来看一处好戏，这魔物的饲主却不想让我如愿啊。”
　　“那这府中的人现今何处去了？”姜辄止觉得一切都透着诡异，本以为志怪传说只是话本中的，但眼前所见所感让她不得不相信世间还存在许多未知的力量。
　　“姜府的人都好好活着呢。”那女子微微前倾凑到姜辄止眼前笑说：“你说呢？”
　　“可是……”眼前之景很难让姜辄止相信对方所说的话，还不待她进一步追问，刚刚还站在身边的人却已消失不见，再一转身已乾坤颠倒，仿佛进入了两个世间。
　　日暮黄昏，橘红的日光洒在山峦边缘，映照着街道也是橘红的，满树梨花仿佛镀了一层金色，树下零零散散几个行人，一只狸花猫穿街而过。
　　姜辄止站在街道边缘，扭头看向身后，是那条通往姜府的路。
　　“刚才，难道是一场幻梦？”姜辄止低语一句，略一思索便沿着那条路往姜府走去。
　　姜府建在一条金桂街边，府门外的桂树还未到季节，不闻花香却也绿意盈盈。姜辄止轻扣门环，一六旬老仆打开门：“姑娘，你找谁？”
　　“我找姜员外，老伯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姜辄止前来拜访。”
　　姜铂一家正在食用晚饭，听到仆从来报，姜铂不由得看了儿子姜寒枝一眼，才放下筷子起身出去。
　　“辄止，你怎么，怎么现在回来了。”
　　姜辄止还未看清多年不见的父亲，便听见姜铂话语之中透出的不耐。她心中刺痛，却还是面色平静地回道：“在早几年就打算回来看看，师父让我再等等，所以……”
　　“好了，既然已经回来了我便不再多说，先来见见你母亲和二娘，还有你二哥。”姜铂边走边说：“你和你二哥自小不睦，这次回来希望你顾及兄妹之情，不要弄得太难看。”
　　姜辄止自小便和姜寒枝不亲近，但是自问不是那个先挑起事端的人，不知为何父亲会如此训诫她，她当初离开姜家时也想过是不是姜铂宠爱的妾室和姜寒枝从中挑拨，以至于姜铂将唯一的女儿放到观中寄养，后来又觉得不至如此，她的存在不会对那母子二人造成任何威胁，姜铂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次回来泰安便想问清缘由，好了了这个心结。
　　只是目前看来一切没有那么顺遂。

　　姜铂的正室是他还没发达之时娶的，那时候他刚开始做绸缎生意，和他合作的绸缎庄老板将独女嫁于他为妻，二人成亲多年未得一儿半女，后来姜铂捡来一个八岁弃儿做为养子，取名姜暮隐。一年后又纳了一房妾室，再一年后妾室生下儿子姜寒枝，妻室晚几天生下一个女儿姜辄止。
　　姜辄止先去祠堂拜祭了过世的母亲，然后才去饭厅见过姜家现在的女主人封芫。
　　“辄止多年未归，现在回来你爹可高兴的紧，过会儿便安排人把你的房间收拾出来，缺些什么去和李管事说。”封芫端坐正位上，见了姜辄止也不见喜悦，想来是面子功夫也不屑做的。
　　“谢过二娘。”姜辄止谢过封芫，不动声色看了周围，没有发现姜寒枝，只有封芫和两个婢女。
　　其中一个婢女带姜辄止去府中认认人，各个庭院的位置、新开辟的小路全都一一指给姜辄止看，顺带还告诉姜辄止最近府中要办一件大喜事。
　　“小姐，二少爷的新娘子过几天便要迎进府来了，所以夫人这段时日要看顾着里里外外婚宴相关的事，小姐平日里差遣奴婢就可以了，奴婢名叫云颂。”
　　“多谢云颂姑娘了。”姜辄止来到自己的房间，发现不是幼时住的那间房，整个姜府都有了很大的改动。
　　姜辄止在姜府待了几天已经摸透了各个方位，姜寒枝这几天一直没有打过照面，他的住所在姜府边缘的一个大庭院，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枝叶舒展，亭亭如盖，几乎覆满了整个院落。
　　姜寒枝的妻进府那天已经夜幕初降，便将婚礼定在了第二日的清晨，完全违背了古时晨迎昏行的礼制。新娘子被安排在姜辄止隔壁，丫鬟仆从们进进出出布置房间伺候梳洗，吵吵闹闹将近夜半才安静下来。
　　姜辄止半夜惊醒，听到房外窗棂传来“笃笃”的敲击声，她拿起长剑缓缓推开一扇门，窗边院中静悄悄的，连只雀鸟也不见，倒是隔壁一墙之隔传来悉索之声。
　　姜辄止跃过院墙轻轻落到新嫁娘窗外，剑尖挑起窗沿，屋内还没有熄灭烛火，床边侧坐着一个窈窕的身影，看不见正脸却让姜辄止觉得莫名熟悉。这时床边那人似有所觉，扭头直直看向窗外的姜辄止。
　　看到那双极淡的眉眼，姜辄止心中不由得一动，啊，原来是那天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