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知》姜采辰

4、第四章 偏爱凤求凰

　　山涛摇了摇头，这女子也不过便是他生命中一逝而过的流星，既然相遇，就注定会分离，人生世间，缘来缘去，相逢相离，都不过是清风拂耳，何须挂怀。笑了笑，踏步向着嵇康锻铁之处走去，耳旁“叮叮当当”捶打铁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嵇康就算是在锻铁，也是节奏轻缓的，那决不是刺耳的声音，反倒像是击打编钟所发出的清越之声。

　　不会有多少人想得到，在这片清雅的竹林间居然还会有锻铁的地方。火星四溅，在翠竹的掩映下却是美丽的动人心魄，站在炉前的人袖子已经卷到了肘腕，手中拿着铁锤，一下一下敲击着镔铁块儿。炉火旁蹲着另外一个人，小心翼翼照看着炉火，鼓风让火焰更加旺些。

　　炉火中赤红的火光烧得很烈，火星争先恐口飞溅而出，星星点点洒满了视野，忽明忽暗的光影之下，嵇康手中的铁器已经见了雏形。

　　阮籍晃了晃脑袋，舔舔嘴唇，向山涛身后看了一眼，才后知后觉的惊诧道：“咦？巨源兄，那美人呢？”

　　山涛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酒瓶，让从竹叶缝隙中落下的阳光照在瓶身上，瓶中美酒那琥珀的色泽便透过那如同白玉一般光洁的瓶身显现出来，“李姑娘已经走了。”山涛说罢，将高举着的酒瓶缓缓倾倒，酒水如丝线一样落下，准确的灌入他的口中。

　　“走了？”阮籍不无遗憾道：“哎，有美酒无美人，这酒也会少了三分味道。”说着连连叹气，显得甚是惋惜。

　　嵇康手中的铁器已然成型，往水中一浸，随着“咝啦咝啦”冒出的白色蒸汽，一柄长剑已经出现在嵇康手上。虽尚未打磨，黯然无光，但亦能看出剑身流畅，比起那些附庸风雅的少年人专门挂在腰间用来显摆的剑好的多了。嵇康用铁钳夹着那剑细细观赏，只要再加以磨砺，便是一把利器。

　　“是把好剑。”嵇康看上去很开心，唇角都向上弯了起来，他将那柄剑放在冶炼的炉边，伸手抓起大铁锤，高高扬起，用力落下。那柄好剑此刻已经断做两截，变成了废铁。嵇康一扬手将两截废铁扔进未熄的炉火之中，看都不再看一眼，转身离开了冶炼的炉子。

　　眼前一幕的确有些怪异，但是山涛已经见怪不怪了，嵇康好锻铁，他打造出来的兵器也都不错，但是从没有一件留下的，他每次打造以后便随手毁去。

　　“走了？”嵇康斜睨了一眼山涛，见他身后并无来人。

　　山涛点头：“你认得她？”

　　嵇康冷笑道：“永嘉郡主，司马之元。”

　　“永嘉郡主？”喝的迷迷糊糊的阮籍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就是上次非要让你弹奏凤求凰的司马之元？”

　　嵇康的脸阴了一阴，道：“不过是司马炎的女儿，却敢自封郡主，堪比皇室！”

　　“叔夜，你不是没弹么。哈哈，所以人家郡主才巴巴的赶来，为了听你一曲凤求凰？”阮籍醉眼迷离，抓着酒瓶的手也有些微颤，却依然笑的开怀。

　　嵇康却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顺手从地上散乱放置的酒瓶堆里抓出两瓶，“我怎么会去弹奏那种庸俗的曲调？”

　　李之元随意的走着，天下之大，似乎何处都可去得，而天下之大，又似乎并无一处可以去。便由着腿带自己向前走着，走到哪里，便是哪里，等到走不动了，再想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好在口袋里倒是有点钱，还是分别时山涛赠与她的，一时片刻倒也不至于饿肚子。

　　两世为人，多少总能找到方法让自己活下去的。

　　随心所欲地走着，看着路过的行人，内心既闲适又悠然，上一世庸庸碌碌匆匆忙忙，一眨眼的就过了几十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大家都这么过，她便也这么过。内心缺少有真正宁静的时候，如今这般不知归处的跟着山涛在山中住了几个月，倒是忽然变得安宁喜乐起来。

　　一股香气飘入李之元鼻孔，李之元抽动了一下鼻子，顺着香味儿走了过去。看到香喷喷的馒头包子，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心里那点子平静安乐，悠游人间的念头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吃饱喝足才是正道理。李之元从怀中掏出钱袋，也不知值多少钱，就掂量着拿了一小块银元宝，问：“买几个包子吃。”

　　那老板本是个小本经营的买卖人，本本分分做了大半辈子买卖了，也算见过些小小的市面。待看清李之元手中银子时，还是小小吃了一惊，这块银子，去城里最好的酒楼都够吃几顿的。再仔细一打量李之元，虽然衣着普通，但是眉清目秀，又哪里是普通乡户人家女子的模样？

　　虽说有无商不奸这句话，不过小本生意的买卖人，却没有那么大的胆子。那老板将柜上所有的铜子凑了个遍，装了沉甸甸一大包，小心翼翼递出去。

　　“这么多？”李之元一乐，没想到，山涛居然这么大方。

　　李之元正饿得狠了，抓起热腾腾的包子，也顾不上烫便往嘴里塞。养病那几天山涛给她吃的都是清淡的桑菊粥和药粥，虽然对于养病中的人是很好的，但是对于李之元这种顿顿无肉不欢的家伙可着实是一种折磨了。那包子虽然说不上皮薄馅大，也算不上肉多，但是多多少少总也带了点肉星，已经足以让李之元解馋。

　　走出小店，肚子饱了人的精神便振奋起来，顿时觉得红尘多可爱，早听闻魏晋时期帅哥多，这不浪一番，实在对不起自己再世为人。

　　“郡主，小人来迟，望郡主赎罪。”李之元一愣，缓缓回头，身后跪着一名身穿玄黑色衣服的男子。

　　半响，李之元扯动着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道：“你认错人了。”

　　“郡主。”李之元眼前一黑，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又跑到了她身前，阻住了她的去路。

　　李之元只能止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郡主！”李之元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道。

　　那黑衣男子仍旧阻住她的路，毕恭毕敬：“大人下令，让小人等寻找郡主。”

　　“找我？”李之元皱皱眉，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这不就是已经自承自己便是郡主么？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回来也不可能，硬赖看来是混不过去了，李之元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那人喜道：“既然此刻找到郡主，小人便都将他们叫过来参见郡主。”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子，李之元还没明白他要做什么，便听到“嘭”一声想，白日里天空中炸开一朵烟花。那烟花璀璨夺目，就算是在白天，也看的分外清晰。

　　“完了完了。”李之元心中暗自叫苦，一个她都溜不掉，再来几个还不得将她围的水泄不通？

　　此刻那小店的老板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上，哆嗦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呆呆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笼罩在心头。

　　李之元迈步想跑，男人紧紧跟随在李之元身后。李之元停，那黑衣男子也停，李之元再走，他还跟着。

　　“本郡主要出恭，你也跟着么？”李之元回头冲着那黑衣男子便喊，声音颇大，引的路人纷纷回首。

　　那黑衣男子愣了一下。

　　李之元见那黑衣男子停顿了脚步，马上加快步子便走。回头偷偷一瞅，见那男子还站在当地犹豫着，心中窃喜，却不防迎面撞在一人身上。

　　“郡主若要方便，便让属下陪着去吧。”

　　李之元抬头，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女子，那女子容貌普通，只是身材颇高，比自己高出一头尚且不止，若要看清她的脸，非仰头不可。

　　完了，援兵到了。李之元心中绝望地呻吟了一声，控制着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扯出一个微笑来：“我真的不是郡主，你们认错人了。”说罢低头就想从那身材颇高的女子身旁溜过去。

　　那女子伸手便抓住了李之元，“郡主，从你生下来就是奴婢在照顾着，奴婢怎么会认错人呢？”

　　“你们要抓我回去，就抓吧。”李之元无奈到了极点，对着这么两个逃不掉打不过的人，她还能有什么其他法子？好在身份是郡主不是逃犯，不然现在一定已经枷锁上身了。

　　“郡主，我们怎么敢呢？”那女子陪着笑脸道：“郡主什么时候愿意回去便回去，若是不想回去想去别的地方，奴婢自然会跟着郡主一起去的。”

　　李之元一听，似乎有些转机，“不用马上回去？”

　　那长身女子点了点头，似乎在安抚着李之元，道：“夫人说过的，这一次郡主想要玩儿多久都可以，不用再偷偷摸摸的跑出来了。郡主想要去哪里？属下去安排。”

　　李之元四下一扫，又多了两名黑衣的男子，与先前那名男子站在一起，这四个人说的好听是陪同，其实就是在监视。只是李之元不明白，既然已经找到她，又为什么不把她带回去，而是由着她胡来？

　　何必多想，只要能看准个机会偷偷溜掉便是，然后找个地方更名改姓。李之元打定主意，说道：“距此地百里之外洛水之上，有两位尊长，李之元想去那里拜访这两位尊长。”百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很近，路途上溜走的机会一定多的是。

　　“好，奴婢这边去为郡主备车。”那长身女子答应的很快，干净利落没有一点犹豫。李之元便见她冲那三个黑衣男子打了个照顾，低声吩咐两句，当即便有一名黑衣男子离去。“不如先找个客栈休息一会儿，想必郡主也疲乏了。”那女子关切地说道。

　　李之元想了想，她的确是累的狠了，若不休息好，恐怕也没力气逃走，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及至离去，李之元才看到那小店的老板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李之元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凄凉，普通的百姓都被吓成这个样子了。

　　常言道，天灾不怕，最怕的便是人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