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知》姜采辰

1、第一章 山中采药人

　　深秋时节，草木哀黄，凉风吹过，卷起一起霜白。

　　霜白的枯草中，窝着一个少女，衣衫单薄，不时瑟瑟发抖。

　　李之元觉得自己似乎是醒的，却又好像是睡的。前生的一切似电影在眼前放映，渐渐离她远去。此生的一切宛如藏在毛玻璃片之后，一片模糊。预料之外得到的人生，并非从头开始，就像是一瓶旧酒，倒入一个已经带了陈酒味的旧瓶。

　　李之元耳旁忽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她张了张嘴，求生之念升起，却发现自己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努力挣扎，发出的声音还没有蚊子挥动翅膀声大。
　　杂草被踩踏的声音更清晰了，似乎来人已经发现了李之元，正向她走来，“何人在此？”脚步声已经近在李之元耳旁。

　　李之元迷茫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脸，李之元无法回答，心中莫名一松，眼前一黑，自己陷入了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

　　那男子见眼前女子晕倒，急忙上前扶起，见那女子面上苍白如雪，唇色青紫。再按脉搏，跳动既缓且迟，已经是前力不接后力，断断续续好似随时都要停下。来不及多想，匆匆从怀中取出银针来刺在那女子穴位之上，等到她气息稍微平复之后，再将那女子背负于背上，回到屋中。

　　那男子这采药之时暂住的小屋，就算没有别的，草药是断断不缺，他将李之元带回，马上便为李之元诊治煮药。

　　李之元悠悠醒转，只觉得浑身上下疲乏的要命，连手指都懒得动弹。鼻中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李之元转过头，看到一个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袅袅的青烟从那人身前缓缓飘起，那人不时抓些什么放进去，全神贯注。

　　“姑娘，你醒了？”那人听到李之元的叹气声，转过身走到李之元面前，“别动，你需要好好休养才是。”

　　那男子的容貌算不得风采卓绝，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皱起一丝丝细细的笑纹，不过那男子脸上淡淡的微笑柔和的宛如春风一般直入人心，可以驱散了人心中的冰冷，让人不由自主便想要去相信他。

　　“可好些了？”那男子的声音也是温柔的，深沉的声音从耳际一直传入人心里。那男子将手覆在李之元额头上，宛如关心妹妹的哥哥一般亲切自然。

　　李之元张了张嘴，努力适应了一下僵硬的舌头，才慢慢说出一句：“这——是哪儿？”

　　“是我山中的药庐，你且安心休养。”

　　“不知——”话在李之元舌头上打了个转，她注意到男子的衣服谈吐，和周围的陈设，把“不知道你叫什么”这句大白话，改为“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山中散人，山涛。”那男子冲李之元拱了拱手，转身又回到药炉之前，细心照看火上的药。

　　山涛正在挑拣着新采回的药草，小心的分离着，不一会儿便将乱七八糟的药草分类整理好了，根是根叶是叶，那些可入药的花瓣更是一片都不曾碰伤，到宛如侍弄艺术品一般的仔细认真。

　　李之元看着山涛有条不紊的那双手，虽骨节分明手掌宽大，却不见粗粝，肤色均匀，手指匀称，并无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痕迹。她有些疑惑，哪个采药人会如同他一般悠闲随意？那种淡定的微笑和他身上闲雅的气质可是模仿不来的。

　　“多谢先生搭救，只是，我并无钱付诊金药费。”山涛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不再说话，李之元忍了半响，还是率先发问。

　　“只是些许草药，山人也并非医者，只是自幼多病，看的医书多了些罢了。”山涛转头对李之元笑了笑，问道：“姑娘家在哪里？要在下去通知你的家人么？”

　　“这，我也不知。”李之元有点尴尬地摇摇头。

　　山涛却不再问什么，转身将药汁倒出，端到李之元面前，轻声道：“姑娘，吃药了。”

　　李之元见到那黑乎乎的药汁便先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别过头去。

　　“姑娘气血两亏，血脉又不通的久了，若不好好调理，恐以后会落下病根的。”山涛将药碗放在李之元面前，劝说着。

　　他说话时也是那么平平淡淡，宛如微风拂面，却让李之元拒绝不了。李之元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是十分不好，想到以后还不知要指着这具身体过多久，若是落下一大堆病根可糟糕的很，便伸手接了药碗过来，眼一闭一仰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好苦！”李之元苦的只吐舌头，这都是什么药啊！由苦又涩，李之元觉得她整个舌头上的味蕾都在抗议。

　　山涛手指一转，夹了一片叶子放在李之元口边：“含着便会好些。”

　　李之元乖乖张嘴，将那片叶子含在口中。明明是萍水相逢的人，李之元却本能的觉得这个人不会害她，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山涛的笑容似乎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人放下心防坦然相对。那片叶子果然有些效果，清新淡雅的香味散逸着，驱散了口中苦涩的残存。

　　“你住在这里么？”山涛太安静，李之元忍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

　　山涛淡淡一笑，索性弃了手中活计，跪坐在李之元身侧，答道：“我只是在采药时节来此，平时并不在此。”

　　“若非先生正巧路过，我就要成为谷中枯骨了。”李之元吐了吐舌头，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山涛将放在半截竹筒中的清水递给李之元，“生死皆命中注定，未到彼时，便算是巨源不经过，也会有旁人经过。”

　　“巨源？”李之元微微挑眉。

　　山涛微笑道：“在下字巨源。”

　　巨源，山巨源。李之元一愣，脑子里有个名字蹦跳着，晃来晃去，马上就要跳了出来。“山涛，巨源。我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的，一定！”

　　“姑娘，你怎么了？”山涛见李之元皱着眉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关切地问着。

　　“没什么，我只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一时想不起来了。”李之元摇摇头，那个影子晃来晃去，让她恨不得从脑子里生出第三只手来，将那个念头抓住了放在眼前看个清楚。

　　山涛站起身，道：“若不是什么急事的话，一时想不起来便慢慢想，此刻还是养好身体要紧。”说罢将一些急需晾晒的药草搬了出去。

　　阳光从打开的门射了进来，射在李之元眼睛上，李之元觉得有些刺眼，扭头躲避，忽然觉得脑中一道灵光闪过，想起来了，山巨源，这个名字她熟悉！

　　山涛，李之元记得这个名字，是因为嵇康。嵇康那一曲广陵散可谓是千古绝唱，临刑之际弹奏一曲，谓之“广陵散就此绝矣”，这在《笑傲江湖》中提到过。当时李之元对这位才子十分好奇，便上网百度了一下，不过他的生平已经淡忘，只记得他写过一篇叫做《与山巨源绝交书》的文章，这篇文章写什么内容又是为何而写李之元早就忘记了，当时看到的时候只觉得嵇康和多年老友决绝至此，有些惊诧，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不管是山涛还是嵇康，都是竹林七贤之一。李之元也大致明白了自己所处，竹林七贤所在的时代是魏晋之交，是个纷乱的年代，也是个名士辈出的时代。后人所谓魏晋风骨，自然便是指的这个时代，那种潇洒放达的人生态度颇为后世文人所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