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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雪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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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舟池轻轻拉着谢楫的手,陪他一起跪在地上。
“我是不是很没用。”谢楫轻轻地说。
“?”
“父亲说,我不学无术,我不像母亲什么都会,我什么都很差。”
“是不是。”
“是你个锤子。”陶舟池无语。“我的才美,你看看你,会画画会弹琴,虽然每天都跟我出去玩,但是你回家总是会看完书。这你父亲看都看不见的吗?我羡慕你都来不及。”
谢楫低下了头,他的确看完了每天要看的书,也做完了该做的事。但是他总觉得心里有愧,父亲骂的时候,总是不敢反驳。
唉。
陶舟池看着愣愣的谢楫,扶了扶额头。
“都会过去的,都会过去的。”
“你这不是还有我这个万年难遇的好兄弟吗。”
谢楫嗤笑一声。
“那你答应我好不好。”
“答应你什么?”
“一直在我身边。”
“好。”
“陶舟池和谢楫,永远在一起,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谢楫破涕为笑,他伸出那只纤瘦的小拇指,看着陶舟池。
孩童的承诺,往往都真诚而又难以实现。
不过是单纯的喜欢与爱罢了。
哪顾得上什么艰难与曲折。
陶舟池定了定神,看着谢楫的眼睛。
“虽然,我娘亲总跟我说,‘永远’这个词,不能乱说,因为一说出口,就是承诺了。”
“一定要履行的承诺。”
“但是,”他顿了顿,眨了眨他的桃花眼。
“我就是要说。”
“陶舟池,永远,喜欢谢楫;永远,会和谢楫在一起。”
“永远永远。”
谢楫的眼眶里掉出几滴小小的泪珠。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家里备受冷眼的那一个人。没有人亲近过他,大家都离他远远的,小孩子们和他玩,没过几天也就开始躲着他。
他一直疑惑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妈妈吗?
但陶舟池不同。他本以为,和他待在一起这么久,已经是一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可他说可以更久,可以永远。
好像太过沉重,好像太过遥远,好像,可望而不可即……
但他愿意相信他,愿意相信陶游华。
第一次有人这么的重视他。
他很开心,也很珍惜。
那就永远吧。
有什么困难是如此难以解决的呢?谢楫认为没有。
而晨曦,也在这场承诺中,涌现微光。
“嘿嘿,别哭啦。”
“你看呀,太阳升起来了。”
……
谢穹苍进到那间屋子里时,看见倒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谢楫,心突然一下子就软了。
他没看见陶舟池,因为陶舟池偷偷溜出了房间,躲在了外面的竹林里偷看。
毕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又是七雨的心肝宝贝……当初自己承诺七雨,要好好照顾他的……
谢穹苍烦躁地摇了摇头。
算了,让他开心点好了。
七雨想看见的,应该不是这样的才美。
随他去吧。
他拉起不省人事的谢楫,向门外大叫一声:“医师,医师!”
外面的郑河清赶忙跑进来,开始给谢楫上药抬走。
“赵师傅,给她做点好吃的。这几天别让他到处乱走了,养养身子。之后……随他去吧。凉姨,照顾好他。”
赵师傅和凉姨赶忙点头称是。谁也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又突然变了态度。不过大家也都不敢怠慢,该做啥就都去做啥了。
陶舟池在林子里大气不敢出一声。听见谢楫被安置好了之后总算是舒了口气。他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差不多要回去上课了,今天教剑术的老师会来,要是父亲发现自己偷偷溜出来……
好吧,应该也没有才美那么惨。
然后他偷偷笑了笑,想起谢楫满面血痕的样子,又高兴不起来了。
快点好起来呀。
我带你去看梅花。
他悄悄的爬上了墙,越过墙头,翻出了谢府。
谢家郑天纤居住的怡然院里,郑天纤抱着手臂生闷气。
真的是,又让那个小崽子活了。这谢穹苍的脑子总是猜不透。
烦死了,看见他那双眼睛,就想起聂七雨那个贱人……估计穹苍也还心心念念着那个b子,所以才对谢楫这个崽种一次又一次网开一面……
郑河清在踱来踱去的郑天纤旁边坐着,打着哈欠。
“姐,你别气了。”
“他那病身子,活不过三十岁。你就忍忍吧,也就这十年了。”
郑天纤咬咬指尖,恶狠狠地说:“臭小子……”
“没人会和你争谢穹苍的财产的。”
“我气的是他的心!”
“他的心,从来不在我这……”
“聂七雨,聂七雨,都是聂七雨!他甚至还为她改了字!”
郑河清沉默了一会。
“姐,这我帮不了你。”
“有了他的那么多家产,那么多名望。”
“可还想要他那颗只为聂七雨留的心。”
“你太贪心了。”
她跪在了地上,低声呜咽。
“……”郑河清抱住她,留下了久久的沉默。
时间过得总是很快。
谢楫没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虽然跳了没几下子就会开始咳嗽。所以陶舟池每次都在他开始发癫的时候把他摁在石头上让他冷静——谢楫一开心就会摇头晃脑,跟那些啃五石散的颓废公子没啥俩样。
身体慢慢恢复后,谢穹苍也不管他了。他想学琴,就给他请了个老师买了副好琴弹;他想学书法和画画,就给他买了最好的宣纸和精研的墨汁;他想翘课出去玩,也就出去玩了,谢穹苍完全懒得管他跟什么牛马玩,开心就行,不开心回来哭诉,还可以帮自己的儿子出个大头。
态度完全和以前不一样。
谢楫也便接受了,倒也没有总是翘课和在外面受委屈,因为他跟陶舟池在一起也挺少闹矛盾,每天乐呵呵的,脸色也都红润了许多,少了几分病态。
而对于母亲的愧疚,从未减去一分一毫。但是他也少了几分惧怕,因为他有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认真。虽然有翘课也有不想练字的时候,但他在干正事的时候总是非常认真的。所以他现在对于琴和书画,已经稍有掌握和小小的自信了,虽然他才十岁。
他喜欢画人,也喜欢画花。每次他去看陶舟池练马术练剑术练枪法,他都会搬个小椅子,在地上铺张宣纸然后开画。
陶舟池可喜欢他的画了,虽然每次看的时候都说丑丑丑,但他总是把画又偷偷收起来,放在自己房间的小箱子里。一周后又拿出来一张张细品然后哈哈笑。
倒也没有辜负母亲些什么。
毕竟过得快乐又自由。
眨眼间,离那个黑暗的日子,又过去了两年。
谢楫十二岁,陶舟池十一岁。
谢楫此时已经成为了小有名气的小小画家。他的画虽说大都都很便宜,但是画功却不俗。不过他不想抬价,而且还喜欢送画。每当他看见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拿着他画的小鸟开心地咯咯笑时,他总会不由自主也漾起笑意。
而旁边的陶舟池总是看呆,回过神后愣愣的摇头,又引来别人的咯咯笑。
谢楫看看他,也开始哈哈笑。
结局就是,大家都笑倒,也不知道为什么笑倒。
憨的不得了。
谢楫在笑的时候,总是又欣慰和骄傲。
他也能给别人带来快乐,这也是莫大的满足与自豪。
转眼间,他的十二岁生辰又过了。这次,陶舟池做了很好吃很好吃的桂花糕,满满一盒。谢楫开心坏了,因为他最喜欢吃甜点了。看着谢楫那副小猫啃食的样子,陶舟池也很开心,嘿嘿发笑,然后时不时取笑满嘴沫沫的谢才美,再温柔地抹掉。
“嘿,才美。”陶舟池躺在谷野的草地上,嘴里衔着一根小草。
“嗯?”谢楫微微盍着凤眼,慵懒的回应。
“下个月我们去梅园吧,过几天就下雪啦。”
“那你做梅花糕给我吃。”
“好。”
“嘿嘿嘿。”谢楫满足地笑笑,像小猫抓住了猎物,又像睡醒的愉悦。
总之就是非常可爱。
陶舟池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他别过头,脸红了个一大半。
今年的第一场雪,想想就很期待……
不过一想起去年,谢楫在梅园狂咳的那一天,陶舟池的表情不禁又微微暗了暗。
每一年都比前一年更重。
肺疾好像一直缠着他,摆脱不掉。
……
谢楫醒来的那一刻,猛然看向窗外。
白茫茫的一片,早已光秃秃的桂树上趴着不少一堆一堆的雪。
下雪啦!他很兴奋。
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吃完早点。好在今天没课,可以开心地玩上个一天。温度很低,他咳了咳,擦了擦嘴,跑向了陶家。
陶舟池的父亲陶文征知晓他和谢楫玩的好,也从没说过什么,摆摆手也同意了。这之后每次谢楫就都敢敲敲陶家的门,然后晃进里头找陶舟池——大多数时候带着笔墨纸砚。
和往常一样,他扑进门里,然后扑到院子里急急忙忙也要出门的陶舟池身上。
“雪!是雪呀!”谢楫满眼放光的看着陶舟池,语调里净是愉悦激动。
谢楫最喜欢的除了甜点、琴和画纸,就是雪了。
不管几次看见都会很欣喜。
陶舟池总是不理解,不过也每次都看着他开心然后微微笑。
他问过谢楫为啥每场雪都要那么激动。
而他当时说:
“因为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呀。”
“每次都可以看见不一样的雪和不一样的景色,你教我如何不开心?”
他心服口服,因为也无言以对。
倒也是这个理。
那就是吧。他开心就好。
他们走出了陶府,跑向了那个小小的梅园。
梅花的幽香,温暖又摄人心魄。
雪又开始下了。
北风吹着斗篷,微微的,也不大。
谢楫伸出那只纤瘦的手,白白净净的。
雪花落在他的头上,他的肩上,他的手上,他的脸上,他的睫毛上……
陶舟池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他走上前,一把抱住他。
“哎哎,你干什么?”谢楫给吓了一跳,他拍拍陶舟池的背,轻声说。
“抱一下,就抱一下。”陶舟池伏在他的耳边,说。
如果能永远这样抱着他就好了。
永远。
雪花和梅花一起在空中微微飘动。
梅园里,只有两人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