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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蛋黄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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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次在陶府相识之后,陶舟池时不时就会去到谢府找谢楫玩儿。下了武术课去玩,吃完中饭了去玩,早上一大早上起来就去玩……
感觉蹴鞠在陶舟池的心里地位呈暴跌式下降。
不过每次找谢楫,十次有六七次谢楫都不在。他被谢穹苍关在屋子里啃书。所以每次当陶舟池被门卫告知谢楫在读书,便折到谢府后门——谢楫的房子不大,靠着后门边的墙。然后趁没有人的时候爬上后墙,打开谢楫没有锁的窗,然后在百般聊赖看着书的谢楫身后伸出手掌,捂住那双上挑的丹风眼,用一种贱贱的语气说:
"猜猜我是谁"
谢楫除了第一次被吓到尖叫——他惊慌失措满脸眼泪的样子在陶舟池的脑子里刻的死死的,抹都抹不掉。这之后,每次陶舟池从背后窜出,他都不会感到惊讶,然后很无语地应陶舟池的问题。
"陶游华,你的手好脏。”说是这么说,谢楫却不会厌恶地推开他的手,而是等陶舟池嘻嘻哈哈拿开手后,才拿出手帕擦了擦脸。
“赶紧赶紧收拾好,我们今天去梅园吃点心。”谢楫每次都是在这种催促声中不紧不慢地收好书,套上大衣,然后锁好门窗,跟着陶舟池翻,然后让陶舟池托着,挣扎着翻墙出去。出去后,就跟着陶舟池这里逛逛那里买买,在梅园里吃吃点心,在琉璃湖边看看天鹅,最后听见酉时的钟声,便匆匆回去,在陶舟池的帮助下又翻进园子里里,然后看着陶舟池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地告别。拾掇好书和衣服,在谢穹苍回来的时候,装作看了一天的书。谢客苍见他脸上确实疲惫,也就察觉不出什么端倪。便留下饭和一些钱就走了。虽然谢穹苍把园门给开了,但谢楫从未再出过他的小园子,一是太累,二是因为他的主母郑天纤喜欢散步,每次一见着他总少不了要嘟嚷几句,整得谢楫非常窝火。
眼不见心不烦,不出园子就好了。
不过,谢楫很清楚为问郑天纤那么厌恶他,只有一个理由,简单直白却又异常尖锐。
他的母亲,是个妓女。被谢穹苍赎回家的,落魄的妓女。
仅此而已,好像却又不仅仅只是这样而已。
都过去了。只有九岁的谢楫,每次都这样安慰自己。
孤独的生活,病痛缠身的身躯,旁人的冷脸,令谢辑复杂却单纯,温柔却颓废。那是父亲第一次带他出门,,而一次,就遇见了那个桂花树间的陶舟池。
他的生活好像突然开始有了光。远离书籍经册,和陶舟池到处游荡的感觉真是太美妙了。为了维护这份快乐,谢楫每次出行都小心翼翼,害怕被发现,害怕被打——父亲曾因他不看书偷懒而用藤条鞭打他。
好像做着一个愉快的梦,谢楫还拼命地不想让它结束。
对于陶舟池,这个带他入梦的人,他自然是万分感激。
或许一辈子都忘不了了,谢楫想。
可是梦总有醒来的一天,没有例外。
谢楫的梦做了很久很久,过了一个春夏秋冬;过了一株桃树、一叶荷花、一枝香桂、一树雪梅。
可它突然在谢楫十岁生辰的前一天戛然而止。
太快了,快到在他翻进房间时,发现地上一片狼籍,父亲怒视着他时,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拽住耳朵扇了一个耳光。
“啪!”
梦应声而碎。
"你今天去干嘛了?为什么没有好好待在房间里读书,阿清说你这样子已经很久了!嗯?"又是一个耳光,"你去干什么了,说话啊,说话啊?!"
谢楫脑子里想了几番说辞,但发现都根本说不通。索性闭口不言。谢穹苍看见他这副模样愈加来气,对着他拳打脚踢。很快,谢楫本就苍白的脸庞愈加苍白,嘴角渗出丝丝鲜血。母亲
"说话啊?谢楫?你怎么就是这么不成器呢?你跟你母亲怎么一点儿也不像?你妈妈琴棋书画六艺皆通,你呢?你会干什么?书也不读琴也不弹,你还会干嘛?你母亲为你难产而死,结果就生出来个只有眉眼能看的废物?"
谢穹苍停下了腿脚,目呲欲裂。谢楫慢慢地扶起墙,艰难地靠好。脸上都是淤青和血,腰痛的厉害。
他缓缓地说:“所以……我就不该出生对吗?”
“我什么都不会我什么都不好。”
不知道何时赶来的郑天纤,和大哥谢子华,站在旁边冷眼相看。谢穹苍见谢楫这副样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发作的脾气又上来了,刚要上前再踹两脚,被郑天纤拦住了。
“别拦我,这个孽种,我今天就打死他,不学无术,还害七雨一条命!郑天纤你给我滚开!”
“老爷消消气,”郑天纤拉着怒极的谢穹苍,瞟了瘫着的谢楫一眼,说:“依我看,他就是死性不改。打是打不动的。不如这样,让他去再的灵位前跪上一天,怎么样?不吃不喝,也不准别人看他。”
谢穹苍力道小了许多,他思考了一会儿,转过身说:
“那就这么办吧。”
他走出了门。
“快快快,“郑天纤于是急忙让郑河清上前,“阿清,快把他拖到聂七再雨的位前。别给他送吃的啊。”交代完后,郑天纤拉着谢子华,匆匆走了。
偌大的屋子忽然一下又空荡起来。
只剩瘫在墙边的谢楫和站着的郑河清。
郑河清走向谢楫,微微一笑:“走吧,二少爷。”
“为什么告诉父亲?你是怎么知道的?”在被抬去灵屋时,谢楫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说。本就稀脆的声音因颠颇而更加不稳。
“小孩子的伎俩罢了。”郑河清轻笑。
“而且,坏孩子做了错事,我当然要告诉别人啊。”
郑河清把谢楫扔进屋后,给他摆了个跪姿,留了一碗水,便锁上了门走了。
谢楫怕黑,郑天纤很清楚。待一切都沉寂下来,谢楫跪缩成一团。黑暗和恐惧潮水般袭来。明日是他的生辰了,同时也是母亲的……祭日。
原来母亲是难产而死的。
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妈妈的魂魄会回来吗?
不要回来好不好,不要回来。
死寂的黑色中,谢楫仿佛窥见鬼魂四处浮现。他们摸着谢摸的脖颈,抚过谢楫的头发。“走开……走开……求求你们……舟池,舟池,救救我……”在精神、困欲和饥饿的三重打击下,谢楫昏了过去。
陶舟池说过要送我礼物的,他会送什么呢?
是点心,是绢书,还是像我送他的那幅画?
就这么想着,慢慢地闭上眼睛,倒在冰凉且布满灰尘的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楫又昏昏沉沉地醒了,睁眼一看,仍是一片漆黑。可他应该是被推醒的,但是人呢?
正想着,眼前蓦然出现一张人脸,虽然黑,但借着微做的月光,仍能看出眼前人影的轮廓,很熟悉。
“才美,生日快乐。”
陶舟池的声音从人脸中穿出。
谢楫眼眶一热,眼泪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他扑到陶舟池的怀里,大声哭起来。
“才美,才美,谢楫!小声点,还有人在外面。”陶舟池抱着谢楫,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嘛,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我专门学了怎么做蛋黄酥,你看,这是我晚上刚刚做的……还热着呢……可好看了,还好吃。谢楫,别哭了,吃一个,来。”
谢楫听闻此言,便慢慢止了抽泣。他从陶舟池的肩上慢慢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一不小心碰到了脸上的淤青和伤口,不由得一抽:
“嘶……”
“手拿开,我看看。”陶舟池拿开谢楫的手,借着月光看着那张秀气的脸上重重的伤痕,轻轻拂过,眉眼里写满了心疼。
“谢大人他……怎么下得去这么重的手……”
谢楫没有回答,只是抽泣。
“好了,”陶舟池拍拍谢楫,说:“你先吃一个蛋黄酥吧。我去家里给你拿点药,伤的有点重……”
“不用。”谢楫拉住陶舟池的衣摆,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陪陪我,求你。”
陶舟池看不清他的表情。
“求什么求……说的什么话……”陶舟池于是又坐了下来,拿起带来的点心盒,打开盖子,一股面香味和蛋香随即溢出。
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放在了谢楫的嘴边。“张嘴,乖。”
谢楫很配合地张开了嘴。
蛋黄酥在口中变幻出三种口感:表皮的酥脆、糯米的软糯,和蛋黄流心的爆发。好吃极了,谢楫想。
“蛋黄还是流心的吗?我用了咸鸭蛋,一戳就爆汁的那种做的,怎么样?”
谢楫的眼泪突然一下子又流下来了。
“好吃。”
“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陶舟池看着平日温和有礼,衣冠一丝不苟的谢楫,此时披头散发,伤痕累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他问起这件事。
此时他选择装傻。
“嘿嘿,那我可真荣幸。”他傻笑着,摸了摸头。
“陶舟池,”
“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
“好不好。”
陶舟池一愣,他没想到谢楫会问这种问题。
“会的。”
“一辈子。”
“好。”
“我以后,只要你想,我就给你做蛋黄酥,管够!”
“其他的呢?”谢楫笑了笑。
这才像谢楫的风格,陶舟池也笑了。
“想吃什么我就学什么,然后都做给你吃。”
“都给你都给你都给你。”
“那就说定了?”
“拉勾!”
“一百年,不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