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40、责任

　　无视梅宇脸上的怒气，林伊仍然用那嘲讽的语调刺激着对手。

　　“怎么说呢？结界可不像那些小说、漫画中描述的那么简单，它的实质可是‘人造异界’。像这种神殿级结界已经站在火系魔术的顶点，甚至可以改变现实世界中的地理环境。你要知道，现实世界是遵循着等价交换原则的，你想做什么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立场调转，这回是林伊挥舞着手指面对梅宇循循善诱，谆谆教诲，仿佛老师在教育一个不成器的学生。

　　“为了完成这个传说中的火系最上级结界，你消耗了十年的光阴用来准备，才秘密地在这个广场留下了法阵，并且悄悄在城市各处刻上如尼刻印……可惜，毁灭你十年的辛劳只需一只鸟挥几下翅膀。”林伊一副同情的样子感叹道。

　　但令林伊有点惊讶的是，梅宇此时脸上的怒色竟已经完全消失，就好像刚才他那张扭曲的脸只是个错觉。

　　毕竟一个魔术师的优秀素质之一就是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尤其是梅宇这种修行早已超过百年且恶名昭彰的魔术师，控制情绪就像控制魔力那样容易，不如说，能让他失态才应该是令人惊讶的事情。

　　哪怕是十年谋划毁于一旦，也仅仅只能让他情绪失控几秒钟罢了。

　　“对了，我对一件事很感兴趣。”梅宇缓缓开口。

　　“请讲。”林伊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之前跟那个人偶交谈过，发现你的某些行为非常矛盾。你自称很清楚律师协会的保密条例，而你刚才也说了，律师协会的保密原则一样是对当事人灭口。但你却处处违反律师协会的保密条例，对那个人偶说了太多不该说的东西——比如愚者之塔的存在，律师协会的存在，‘都市之心’的存在……为什么？”梅宇问道。

　　林伊耸耸肩，“对于死人来说，知道得再多也无所谓。无论是你，或者是她。”

　　“那么，我问你两个问题，当做是我的善意。根据你的回答，我会决定要不要再教你一件事情。”

　　“什么？”

　　梅宇伸出了右手的三根手指，然后又收起了尾指。

　　“问题一，你要拿什么理由杀死我？”

　　“你自己不清楚吗？”林伊反问。

　　“不清楚。”梅宇露出微笑。“我听说协会的律师自有一套准则，叫做‘万物合律’。办任何事情都必须依照律例行动。你刚刚虽然宣称要杀死我，然而你无权杀死我，因为这不符合律例。”

　　“比如说，你是被愚者之塔发布‘抹杀指定’的‘火焰之魔神’，又在南都市连续谋杀了至少十个人，还差点毁灭了整座南都市，哪一条都可以是我杀死你的理由。”林伊略略歪了歪脑袋。

　　梅宇摇了摇头。

　　“但你不是愚者之塔的成员，律师协会没理由越俎代庖。而你所说的谋杀都不过是你的猜想而已，你无法拿出证据证明我用暗示魔术连续杀人，或者说暗示魔术本身就不会留下证据。而现在火神殿结界也没有成功启动，更没有造成任何损害，也就是说，你连我差点毁灭这座城市的现行证据也没有。如果你在这里动手杀死我，又如何通报协会你的行为？说你在帮愚者之塔执行抹杀指定任务？我可是知道愚者之塔的抹杀指定名单里有好几位律师协会的成员，两个组织矛盾不小呢，你说不定会被当成叛徒。”

　　“你说得对，我本来也不会跟协会以上述理由通报。”林伊偏了偏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司空漪若，“我的证据，现在正躺在那边。根据律师协会刑律司一九九六年修订版的《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犯故意杀人罪的，判处死刑、无期徒刑或十年以上有期徒刑，若是情节严重的以神秘手段杀人，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我不过是毁坏了一个‘都市之心’的容器，也能算杀人么？区区自动人偶，如果律师协会需要，我可以出钱赔偿。”梅宇很无所谓地说。

　　“我不知道你说的自动人偶是什么东西。”

　　林伊盯着梅宇，一字一顿地说：“她是人类。”

　　“是吗……那么第二个问题，你为什么刚才在树林中看着那个‘人类’死去，却不出来救她？”

　　梅宇放下右手的无名指。

　　林伊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因为一个承诺。我曾经告诉她，我要负起救了她的责任，所以她必须在我面前死去。”

　　“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责任。”感觉很有趣似地，梅宇再一次露出了笑容。

　　“我是律师协会的执业律师，行事准则必须遵循‘万物合律’原则，对于协会来说，最高律例便是代表了人类集体无意识的抑止力。在半个月前，她本来应该坠楼而死，而‘都市之心’则会被路过的律师，也就是我，替换一个新的容器接手保存。她会死在一个她平时不会去的小巷子里，而我则会因为你的除灵任务路过那个小巷。无论是自寻死路的她，发布任务的你，还是去执行任务的我，这一切的‘巧合’，我相信都源自抑止力的意志。”林伊说道。

　　“代表人类集体的抑止力……你是指‘阿赖耶’的意志？我们所做一切都是被‘阿赖耶’操纵的？很有趣的解释。”

　　“因为她的体内寄宿着‘都市之心’。根据抑止力的惯例，她会被视为影响数十万条人类性命的威胁，当她的行动不受控的时候——比如说她成长到了一定的年纪，可能会因为工作或者旅游之类的事情离开这座城市并带给这座城市灾难时候，抑止力就会判定她应该死亡，将‘都市之心’转移到更安全的场所。”林伊解释道。

　　“可以理解。”梅宇回应道。

　　“但她死亡的命运因我的过失而改变了。依据‘万物合律’的原则，我没有亲手杀死她的权力，因为这样又会改变她‘因为被我救助而存活’的命运。因此我必须负起救了她的责任——将她引向死亡的责任。是以我利用她来诱使你在我面前犯下故意杀人罪，留下了制裁你的证据。如果一个人的死亡可以拯救数十万人，我觉得她应当死亡，只有这样才是公平的。天平永远只为了多数人而倾斜。”

　　“无论是她还是你，都有可能造成这座城市的毁灭，那么根据抑止力的意志，你们两个都死在这里，对这座城市里的人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果。而我只是临时来充当一下审判者。”林伊用十分平淡的语调说完了上述的话语。

　　“这很合理。”梅宇点头，他完全认同眼前这个敌人的做法。

　　“你的两个问题已经问完了。”林伊说道。

　　“但你没有接受我的善意。”梅宇回答，“如果可以，我其实不想在华夏大地上和律师协会的人为敌，这很不明智。”

　　“因为放过你不符合律例。”林伊毫无感情地说。

　　“你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对手，我现在真诚地邀请你站上这个城市中只有两个人可以站立的舞台，我将为你献上最高的敬意。”梅宇稍微停顿了一下，“那么让我教你一件事情。”

　　林伊沉默以对。

　　“永远不要轻易踏入一个魔术师的结界之中，即使你自认为破坏了他结界的所有结点。”

　　梅宇举起了右手中指，指向林伊，似嘲讽，似宣战。

　　“什……”这回林伊动容了，望着脚下，发光的五芒星依然没有熄灭。

　　“那些结点是用来辅助扩大这个结界的，而这座城市最大的灵脉结点就在你的脚下，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梅宇露出孩子似的得意笑容，随即神色一凛，开始了他的咏唱。

　　神殿级结界需要十小节以上的冗长咏唱仪式，然而梅宇的高速咏唱将之缩减到了半分钟以内。

　　“——吾宣告。”梅宇的神态变得肃穆，身侧鼓荡起令人惊异的庞大魔力，混杂着淡淡的黑色的魔力与他身周的火焰相互缠绕。广场边缘忽然涌起一层血色的半透明薄膜，连同天上的浓烟将整个广场包裹起来。

　　林伊环顾四周，倒退数步，脚下踏出印记隐成北斗之形，口中低不可闻地呢喃着，手上不停，从裤子口袋里弹出一道又一道的符咒。

　　而印地雅利安人面貌的中年男子挥动着双手，火焰在他的手臂上爬行。

　　“汝之名为火，汝之质为炽，汝之身为炎，汝之形为焰。

　　燃烧吧，燃烧吧，燃烧吧，燃烧吧，燃烧吧。

　　连续无此，火炎之柱将贯穿大地五方。

　　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毁灭吧。

　　连续五次，炽焰之雨将烧尽世间万物。

　　此世寂灭的第五纪，汝将在此地重生。

　　汝之身在吾之上，吾之躯承汝其下。

　　从此，吾之身躯即为汝之身躯，吾之足迹即为汝之足迹。

　　其身躯即为光明，其足迹即为火种。

　　吾之左手持有罪，吾之右手持有罚。

　　吾起誓，吾将做世之恶者，除尽此世之伪善。

　　是以，吾之名为——

　　‘此世全部之恶’，Angra Mainyu！”

　　沿着地面上的刻印，火焰之柱密集地从地底腾起，相互之间几乎毫无间隙地占满了广场范围内的每一寸空间，在一秒之内连上连上结界的天顶，然后有缩回地底，广场在一瞬之间变成一片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