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30、伪神

　　不会想知道，就意味着自己其实是可以知道的，只是林伊基于某种理由不愿意说。司空漪若瞬间理解了林伊的话语。

　　“是吗……”司空漪若不再追问，瞬间撇开目光之后又再度直视着眼前的律师，“那么换个问题，也许你会觉得很傻，然而我还是想知道……你说那些人的死亡，真的是无理由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林伊的声音里并没有掺杂任何的感情波动。

　　“我的祖母曾经告诉过我，人死后，有冥神会决定这个人该轮回转世还是堕入地狱。所以人在生前必须要做很多善事，为轮回转世做准备，如果多行不义，不但要下地狱，将来转世还会变成畜生什么的……这些事情我以前是不信的，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我现在不得不信。”司空漪若有点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据说神掌握着世间的因果报偿，你前世种下的业，便成就你今世摘得的果。那么那些坠楼者呢？他们是种下了怎样的因，才得到这样的果？他们做了怎样的恶，才要在死后也要为土地所束缚？”

　　林伊想了想，回答道：“如果你以前不信有神，现在也不要信。”

　　司空漪若继续问了下去：“但你怎么解释这些坠楼者的事情呢？他们自称是‘神的祭品’，也就是说，他们将自己的生命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献祭给了神，那么神又给了他们什么？给了他们幸福，还是给了他们救赎？

　　“你说过，人类无法以这种完美的手法杀了他们，那是神的领域。那么那些人死亡的理由是什么呢？如果不是无理由的死亡，而是作为‘神的祭品’，那么神需要他们的生命做什么呢？他们对神又意味着什么呢？”

　　对着一连串的问题，律师的回应只是沉默。

　　“林伊，我曾说你就像一个神俯瞰着凡人，然而你不是神。那么真正的神是怎样看待世人的呢？基督教向人们宣扬神是万能的，神爱着世人。但是，如果神拥有拯救所有人的能力，为什么还需要‘地狱’？如果神有能力无差别地拯救所有人，为什么不这么做？

　　“也许你会觉得我的想法很愚蠢，然而我还是这样想，如果真有一双神的救赎之手，为什么还会有人不幸？为什么不让所有人都平等地获得幸福，让所有人都活在幸福的日常中呢？”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高于人类的意志存在，而人类把这样的存在称为‘神’。不过，对于人类来说，神并不是万能的，所以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神。”似乎酝酿着什么，林伊终于开口答道，“我曾说过在盖亚论中，地球是一个生命体，地球的意志便是抑止力。抑止力是为守护地球存在的地球本身的念能量。所以人类口中所谓的‘神’，其实是盖亚的抑止力。”

　　“如果抑止力是所谓的神，那么神就应该只有一个，但世界上有那么多个神。每个民族，每个文明，都有自己所崇敬的神，各个神话中的主神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或者说，他们都有力量改变地球。难道说，其实所有的这些神都是同一个神？”司空漪若问道。

　　片刻之后，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对。暂且不提许多同时出现的神，各个民族对自己所信仰的神的描述也都不尽相同，应当说有很大区别。每个神所展示的神力，历史上所记载的神迹也都不尽相同，这又是为什么？”

　　“那么就找他们的共通点好了。”林伊回答，“其实所有的神的共通之处就在于——他们都需要人类的崇拜，需要人类的信仰。那个被称为‘神’的生物，无论是天帝还是佛祖，是耶稣还是安拉，都需要信徒。

　　“你看，神的名字虽然不同，但需要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比如说人在有求于神的时候，需要祈祷，需要展现自己的信仰，而所谓的祈祷，所谓的信仰，就是念能量。我们所谓的‘神’，其实只是一个念能量的集合体，一个依照崇拜它的人的想像所形成的念能量的集合体，这便是神的形象不同的原因。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具有‘神格’的神，或者说，能够被称作‘祂’的神。我想祂并不存在。在我看来，为世人所知的‘神’其实只有两种，客观上的‘神’以及主观上的‘神’。

　　“最初的‘神’即为客观上的‘神’，也就是盖亚的抑止力，地球凭借自己的意志操纵万物与自身所散发出来的念能量，保护自己的同时也连带拯救过自己身上的生命体，也就是人类。

　　“于是蒙昧的人类对那力量顶礼膜拜。因此，人类的‘集体无意识’便产生了。‘集体无意识’是人类意识最深层的共同点，是人类集体的无意识下的一致的意志——保护人类种群的存续。人类意识深层对神灵的敬畏，构成了人类主观上的‘神’。‘集体无意识’所集合的念便拥有了与盖亚的抑止力所不同的形态。

　　“而无论人类想象中的‘神’是什么形态，是保佑五谷丰登还是风调雨顺，是主管战争还是死亡，本质的职能都是保护人类种群的存续，都是为了人类的利益而存在。你会发现，人类文明中的神的职能，永远都和人类自身的利益有关。

　　“若说盖亚的抑止力是‘无形的念’，那么‘集体无意识’便是‘有形的念’，或者说，正是人类对于神的千万遍想像，将念的能量体塑造出了一定形态——这便是人类口中所称的‘神’了，而所谓的神迹，只是人类‘集体无意识’操纵念能量产生的结果。神对人类来说，只是个强大却不那么方便的工具而已。”

　　“我们所说的‘神’，只是……工具……？”司空漪若低声重复林伊的话语。

　　“在曾经人类还不那么多的古代，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很容易统一，也很容易对集体无意识的集合体产生影响，所以我们所说的‘神迹’往往都出现在古代。你会发现年代越早，所谓‘神迹’的记载就越多。而越接近现代，所谓‘神’的活动痕迹就越少。因为越接近现代，人口就越多，人类集体无意识就越难以统一。我们可以这样认为，除非出现了能让人类灭绝的灭世等级的大灾害，让全世界的人类的意识都一致对外，否则我们再也不会看到人类的集体无意识展示所谓的神迹。

　　“而在盖亚的抑止力的眼里，这世上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念能量体，而非一个又一个人类。神看不到人类这个个体，所以不会理解人类的祈祷，更不会影响人类的命运。

　　“人类于神只是风景，而神不过是俯瞰风景之人。是以对于人类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神。因为神，不救人。”林伊淡淡地说完了这番话，神色平静如常。

　　“哈……”司空漪若干笑一声，“看来神果然抛弃了人啊。那么，那些死者……”

　　“的确是无意义的死亡，因为他们没有可献祭的对象。”林伊回答。

　　“这样就……太悲哀了。”司空漪若喃喃自语。

　　是的，悲哀。无意义死亡的人类，以及无法得到救赎的人类。

　　“所以说，这次的凶手不是神。只是在现代僭越称神的伪神，玩弄无辜者性命的野心家罢了。任何人敢在这片土地上违反‘万物合律’的规条，下场都只有一个——灭亡。”林伊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着，轻松自然仿若谈论散步的地点。

　　“那这次的凶手是……神兽？”司空漪若想起了刚才看见的纸条。

　　大约是考虑到保密内容，林伊有些迟疑，但还是回答了她：“一只无知的墨麒麟而已，只活了五百多年，还不大懂事。”

　　“墨麒麟？”

　　“嗯，所谓的神兽，瑞兽中的王者，原居于昆仑山脚之下，吸收昆仑灵脉成长，以三千年为一轮回。若是要成为完全的状态，至少也要千年的光阴吧。”

　　“那它和这次的坠楼案是怎样联系起来的？”

　　“一九九八年八月，大约正好距今十年前，墨麒麟失踪，离开昆仑灵脉之后它没有能源的供给，停止了成长，为了继续成长成为瑞兽之王，它只剩下一个方法，就是用某种手段吸收其它的念能量，原理大概和地缚灵为维持自身存在而做的事差不多吧。”

　　“吃人？”

　　“是。”

　　“那么为什么要用那种手段暗示人类跳楼呢？虽然我不知道所谓的神兽是怎样的存在，但是感觉上他应该不至于需要用这样麻烦的手段才对。”司空漪若问道。

　　“因为它需要与昆仑灵脉中一样纯净的念能量。知道最纯净的念能量是什么样的吗？就是未掺杂任何个人感情的念。比如说，没有任何阅历的新生儿的念能量，但新生儿的念能量很稀少，很难满足它的胃口。更何况如果一个城市里的新生儿夭折率过高，很容易使它的存在暴露。

　　“所以它就退而求其次，制造了大量的地缚灵。地缚灵的念能量不但强大，而且不掺有怨念等杂质，虽然会带有地缚灵的一些执念，但对于墨麒麟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补品。所以必须以这种方式制造出地缚灵。”

　　“但为什么它没有吃掉那些地缚灵呢？而且前几年也没听说过这样的坠楼事件呀。”司空漪若想到了一个疑点。

　　“野兽都有囤积食物的习惯，就算是所谓的神兽也一样吧，至于你以前没听说过类似的事件，但不代表没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林伊解释道。

　　“那……我们现在知道了这些，应该做什么呢？”司空漪若追问。

　　“当然是除灵。”林伊捏了捏拳头，补充了一句，“物理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