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20、自强

　　时间是下午四点，日头已然偏西，林伊与司空漪若来到了最后一处坠楼事件发生地点——南都大桥南口引桥附近的废楼。

　　刚刚完成封顶的写字楼，因为开发商受金融危机影响撤资，结果楼盘开发计划也就不了了之。

　　只有水泥外墙的废楼，在两旁拥有玻璃幕墙的写字楼的对照下，显得那样的孤单而破落。

　　由于是最近一次的案发现场，废楼入口处的封锁黄线还没有拆除，林伊和司空漪若没有擅入，只是站在楼底下观察这栋废楼。

　　在一旁摆报摊的干瘦中年人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问道：“这楼可不算什么风景，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林伊回过头去，露出彬彬有礼的微笑，“大叔您好，我是南都市公安局一级警司林伊，旁边这位是刑侦三处的司空警官，我们是负责这起跳楼案的专案组人员。”

　　说着，林伊转过身，在那本《冥法通则》里掏出了一叠红红绿绿的证件，从中选了一张警官证，同时用身体挡住大叔的视线，用另一只手递出一张证件给身后呆立着的司空漪若。

　　卖报的大叔接过林伊手里的警官证，虽然没看出什么破绽，但依然对林伊和司空漪若的扮相持怀疑态度。林伊偷偷朝司空漪若使了个眼色，司空漪若显然对角色扮演这种事没什么经验，露出僵硬笑脸将证件捧在胸前对着大叔小声解释，“那个，我们真是警察，不是坏人，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只是、只是……”然后就卡壳了。

　　“哦……哦，两位好，两位好。”理论上这种漏洞百出的说法应该会惹人怀疑，但也许是因为卖报的大叔也明白“漂亮女孩都不是坏人，即使做坏事也一定有值得同情的理由”这么一条男性公认的定律，总之他只是有些犹疑地回应着二人。

　　“大叔您贵姓？”林伊开口询问道。

　　“啊，免贵姓张。”

　　“您的职业是？”

　　“卖报的，这个报摊就是我的……啊，我可是有城管给的摊位许可证的，可不是违章摆摊啊！”一边说着，张大叔一边在口袋里掏摸起来。

　　“不用不用，”司空漪若忙制止了张大叔，就算张大叔真的是违章摆摊，他们也没有权力管，“那个……张大叔，您两个星期前也在这儿摆摊吗？”

　　“是呀！城管说了要固定摊点嘛！”

　　“那你有没有目击到跳楼案的案发现场？”司空漪若继续问道。

　　“当然啊，我就是那个目击者。咦？我不是给你们做过笔录了吗？为什么又来问一次？”张大叔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哈……”司空漪若不禁语塞。

　　“我们和前次来问讯的同僚还没有交接，今天只是再来看一次案发现场，重新确认一下作为重要目击证人的您的证词有没有错误。”林伊十分自然地圆着谎。

　　“哦哦，我知道了。”张大叔支起他没肉的下巴开始回忆起来，“我当天下午在这里卖报，时间大概是下午五点左右，那时候我听到有重物从那栋废楼的侧面坠落的声音，赶过去一看，结果发现是个人掉下来了。那个人就是左边那栋大楼里的钱经理，经常来我这买报纸的，他死前两天还跟我说他刚谈成了一笔大生意，公司上市有望，还准备和全体员工开个庆祝会……没想到啊……

　　“我马上打电话给了警察，五分钟后老杨和老陈就来了，就是这附近的南都大桥派出所的所长和副所长嘛，他俩也经常光顾我的小摊的，喏，钱经理就掉在那边。”张大叔用手指指废楼右侧的转角处。

　　“老杨就问我有没有人在钱经理掉下来以后跑下来，我告诉他绝对没有，看到钱经理的尸体的时候我就马上打电话了，一秒钟都没耽搁，经常跟老杨他们聊天，要维护案发现场和第一时间报警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嘛！我当时就一直坐在这等着老杨他们来，绝对没有看到有其他人下来。好端端的，这人怎么就跳下来了呢……老杨你说是不是？”说着，张大叔向林伊背后的一个人打招呼。

　　一个矮胖中年人从那栋废楼的楼梯口走下来，他肩上披着的警服明显和他圆滚滚的肚子尺寸不合，手上还拿着一个被撕破了的黑色帆布袋。听到张大叔的招呼，他有些迟疑地看向林伊和司空漪若。

　　“你们是……？”他没有问完。

　　林伊抢上前几步握住他空着的另一只手，“唉，杨警官可见到你了，刚才我们正找你呢，真是巧啊！”

　　“啊？啊！林警官您好！哟，这位是？”老杨转着眼珠来回地看林伊和司空漪若两人。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刑侦三处新来的同事司空警官。”

　　“呵，你小子好福气啊，有这么好的搭档，像我干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标致的警花，身边都是老陈那帮歪瓜裂枣……”这二人居然像多年的老友一样互相调侃起来，司空漪若只好捂住嘴咳嗽两声，算是为两位受骗的大叔鸣不平。

　　“老杨我们就不多废话了，上级让我来了解一下这些系列跳楼案，有什么值得注意的情报吗？”林伊换上一幅正经的表情，像是表达着“接下来是在干正事”的意思。

　　“没有啊！完全找不出那些家伙自杀的理由，吃饱了撑的，好端端地玩跳楼，连为什么要死都不知道，还害得我们这群人整天不得消停，我这不是……呃，重新来看一遍现场么，还是找不出什么新线索……”老杨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么说，的确都是自杀的？”虽说没有打听到新线索，林伊却未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马上接着问道。

　　“可不是？我们上去搜查的时候整栋楼都没有人，前后也来了几趟了，无功而返，楼顶完全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不是自杀怎么死得这么干净？”

　　“果然是这样……辛苦你老杨，谢谢你提供的第一手资料。”

　　“哎，谢啥，都是同事嘛！再说，早晚这些资料都要转给你。”老杨笑着说，“去和老哥一起去喝两盅？最近可是累坏了，真不知道我今天干啥要再来现场跑一趟……”

　　“真是不好意思。”林伊推托道，“今天就是特意带司空警官来看现场的，我们等下还要继续调查，下次啊，下次一定。”

　　“哦哦……”老杨一脸“嘛也别说了，咱啥都明白”的表情，用空出的一只手搂住林伊的脖子，悄悄说道，“不喜欢抽烟喝酒的是吧？现在忍忍，追到手以后她还不得每天给你点烟倒酒……”

　　“呵呵呵……”两个男人猥琐地相视一笑。

　　林伊伸手抬起黄色警戒线，招呼司空漪若：“司空呀，过来过来，该上楼看一看现场了。”

　　老杨则冲张大叔招招手：“老张啊，收摊吧？一起喝两杯？”

　　张大叔手脚麻利地收好摊子，跟着老杨离开了废楼。

　　直到走出两条街，老杨忽然一幅大梦方醒地样子尴尬地笑着拍了拍老张的肩膀。“老张啊，我们这是上哪去？”

　　张大叔显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是你提议的吗？”

　　“我忘了嘛，今天下午一直糊里糊涂的……”老杨耸耸肩道。

　　张大叔忽然发现了老杨手上拿着的破帆布袋，指着它问：“你手上拿着个垃圾袋干啥？”

　　老杨看了看手中的帆布袋，破破烂烂的，黑色的表面因日晒雨淋已经脱色了。

　　“不知道，管它呢。”老杨一脸轻松地将它丢进路边的垃圾筒。

　　“一起去喝两盅，我请客？”老杨提议道。

　　“那敢情好。”张大叔搭着老杨的肩膀走进了最近的酒店。

　　◇

　　看着张杨二人的背影消失，林伊脸上挂着的笑容倏然收了起来，又变成原来那幅冷冰冰的样子。

　　“喂，司空，你能感觉到吧？”林伊问道。

　　“是，就在那边。”司空漪若手指着之前张大叔说的坠楼现场。

　　“那么，问完这个，我们能做的工作就全部结束了。”

　　“等一下，还有李含素那边的现场不是吗？”司空漪若疑惑道。

　　“不用了，那边和这边不一样，那边并没有残留下念体，而且应该再也不会出现念体了，无所不辟的九字真言已经消灭了聚阴地的架构。简单的来说，上次我直接把那里的一小块灵脉破坏了。”林伊解释道。

　　“说起来，李含素的确没有留下念体……等一下，这里又有一些地方很奇怪……到底是什么？”司空漪若自言自语。她突然察觉到这里面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南湖高尚住宅区里发生的事情和这边的系列坠楼案有一些微妙的区别。

　　林伊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跟我来见见这位钱先生，说不定能得到新情报。这位是两个星期前死亡的，想来并不会那么饿，不用害怕。”

　　“我不怕哦。”司空漪若微笑着说，“你在我身边不是吗？”

　　林伊先是错愕，继而失笑，“面对这种东西，想要保护自己的话就只能靠自己，过分倚赖他人，后悔的也是你自己。”

　　“嗯嗯，知道了。”司空漪若心里想着别的事，嘴上敷衍道。

　　司空漪若跟着林伊走进两栋楼之间的小巷里，两边墙壁之间的间距不过五、六米，抬头向上看的话，可以发现由于高层建筑是越往上就越窄的类型，所以头顶的天空比脚下的路面宽阔得多。

　　右手边如镜子一般的玻璃幕墙映出二人的身影，与左手边废楼画满涂鸦的破落水泥墙形成了鲜明对比。

　　慢慢穿过尚且有阳光的几步路，进入阴影里，司空漪若脚下的感觉忽然粘滞起来，细细一看，整个阴暗的空间里都弥漫着带着腥臭味的雾气，那黏腻的触感几乎让人产生是不是走在水中的错觉。

　　“这个就是地缚灵这种高级灵产生的尸燐气，又叫燐雾，前几个地缚灵都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个才新死不久，念能储量比较充足，所以比较有气势也是正常现象。”林伊的解释声从几步远的地方传来，明明距离这么近，这几句话却像是在墙壁上碰撞过四五次似的带着回音。

　　突然眼前一花，司空漪若又一次体验到了熟悉的晕眩感，而且这一次的晕眩感非常强烈。

　　晕眩感的源头就隐藏在雾中，司空漪若不禁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而此时林伊已经走到离她挺远的地方了。

　　晕眩感稍微减轻了一些，司空漪若抬头寻找林伊的身影，就在这一瞬间，目光与一双泛着红光的瞳孔相遇了。

　　略显肥胖的身材，一身白色的西装，三七分的黑色油亮头发，脸部像是笼罩着一层雾气似的看不真切……只有一双闪烁着妖异红光的眼睛刺破了那层薄雾，满溢的恶意直接冲击着司空漪若的精神。

　　司空漪若赶紧后退，然而晚了。地缚灵伸出两只手掌，司空漪若只感觉到一股巨大吸力随着阵阵腐臭的气息从地缚灵的掌中传来，身体忽然一滞，地缚灵已经捏住了她的脸。

　　司空漪若下意识地想要喊林伊救命，然而嘴却已经被地缚灵腐臭的手掌封住了。

　　“面对这种东西，想要保护自己的话就只能靠自己，过分倚赖他人，后悔的也是你自己”，司空漪若突然想起林伊刚才说的话。她的眼睛正对着地缚灵红色的眼睛，从那双眼睛里，司空漪若读出了满满的贪欲。

　　我要……靠自己！

　　司空漪若左手握住地缚灵的手臂，而右手张开成爪状，猛然迎向地缚灵的脸。

　　这是她在大学里的时候，防身术老师教过她的“迎面掌”，张开手掌用掌底的骨头部分痛击歹徒的鼻梁，歹徒轻则鼻血长流，重则当场晕厥。

　　但这一击落空了，司空漪若感觉自己的掌底像是空挥一般，完全没有击中的手感。

　　她没有气馁，而是立刻变招，张开的五指直接朝着地缚灵的脸上刮下去，目标正是地缚灵那两只红彤彤的眼睛。这一招在武术中叫“洗脸炮”，中招者轻则眼睑流血，无法睁眼，重则伤及眼球乃至于失明。

　　“嗷呜”一声惨叫，地缚灵红色的眼睛消失了，像是人被抓伤了眼皮睁不开眼，司空漪若确认自己的攻击产生了效果，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地缚灵的手掌并没有放开，而是越捏越紧，像是要把她的脸给捏碎。

　　就像本来就站在那里似的，林伊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司空漪若和地缚灵的中间，继而一股大力传来，司空漪若从地缚灵的束缚中脱出，身体随着这股力道飞出数米，然后狠狠地摔在地面上。

　　肺里的所有氧气似乎都被撞了出来，司空漪若不由得胸口一窒，浑身都瘫软下来。

　　大概安全了吧，就在司空漪若浑身都被一股安心感充斥着的时候，地缚灵的红色双眼又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而这时司空漪若却已经无力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