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异闻录》傅羽凡

18、残念

　　鹅卵石地面上，还残留着暗色的血迹，隐约可以看出血迹围绕人类形体的轮廓。这种凹凸不平的地面很难清理干净，即使事件发生已经将近三个星期，渗入石缝中的血迹仍然没有褪去，反倒平添了几分阴森之感，也无怪乎学生们现在都不敢走这条小路了。

　　林伊走到血迹之前，手捏法诀便要引动五雷正法，片刻之后似乎改变了主意，轻叹一声，从红皮书中取出一张符纸，双掌一分一合，符纸便燃烧起来。

　　林伊步罡北斗，围绕在血迹旁边踩了七步，脚步的印记对应着从贪狼到破军的轨迹，隐隐发亮，形成了一个小七关。符纸此时已燃成灰烬，林伊将手中灰烬撒在血迹之上。将手一捏，灰烬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震，然后迸散开来，发出像鞭炮一样的“噼啪”声。

　　林伊伸出一根手指杵在地面上，口中念道：“天法清清，地法灵灵，阴阳结精，水灵显形，灵光水摄，通天达地，法法奉行，阴阳法镜，真形速现，速现真形，吾奉三茅真君如律令！”

　　一个淡蓝色的身影从地底冒出，吕莲秀的灵体颤抖着出现在了林伊面前。如果站在吕莲秀的立场来看，她就像是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耳朵边上打雷把她吓醒了。

　　林伊打量着吕莲秀，眼前的女生面色有些惊惶，黑色的短发胡乱翘着，刻薄一点来说，给她剪出这个发型的理发师不是和她有仇就是应该准备关门大吉了，与五官并不搭配的大眼睛，即使退一万零一步也无法说上漂亮的长相，倒是与报纸上的照片相符。

　　“你是怎么死的？”没有给吕莲秀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林伊单刀直入地问了这个问题。

　　吕莲秀盯着林伊猛瞧，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问题的答案来。

　　“你能听见我的话，对吧？再问你一遍，你，是怎么死的？”完全不理会吕莲秀的心情，林伊冷冷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我死了？”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音，吕莲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她慢慢蹲下，抱紧自己的身体，仿佛面对着什么可怕的怪兽似的，用惊惧的眼神看着林伊，“你又是谁？”

　　“我叫林伊，是个律师，叫醒你的人就是我。放心，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

　　“我凭什么相信你？”吕莲秀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的信任对我来说毫无价值。不过，律师的行动原则是‘万物合律’，依《冥法通则》第一章第五条规定，生者或死者的合法民事权益受法律保护，任何组织和个人不得侵犯。只要你不做出对他人的侵害行为，我没有权力亦没有义务干涉你的死亡状态。”

　　律师拿出腋下夹着的那本红皮书，把封面放到吕莲秀眼前，《冥法通则》四个大字十分显眼。

　　吕莲秀没有看那本红皮书，只是用颤抖的语调诉说着：“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我午睡了很长一段时间，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只感觉又冷，又饿，我想离开这个地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走不了多远就会突然回到原地。我叫经过的同学，但是没有人理我。路过的人很少，而且总是急匆匆地走过，都把我当成不存在……”

　　林伊挥一挥手打断了她的独白，“最后一个问题，你死之前，不，我是说在你睡着之前，你最后的记忆是什么？”

　　吕莲秀想了想，最后以十分犹疑的口吻回答道：“‘我是……神的祭品……’，就是这样一个声音。大概。”

　　“我了解了。”林伊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在他的身影转过墙角之时，富有磁性的嗓音传进了吕莲秀的耳朵里，“试着去理解死亡，你会解脱得早些。”

　　这个，大概才是那位冷淡律师的真心吧，其实是个好人也说不定。没有任何理由，吕莲秀在心里这么想着。

　　◇

　　“其实你刚才心软了对吧？觉得她很可怜？”司空漪若问林伊。

　　“没有。”林伊矢口否认。

　　“撒谎。”司空漪若撇撇嘴。

　　“随你怎么想。”林伊摆出不想搭理她的姿态。

　　“我说过了，我不好骗的。”司空漪若眨眨眼，“你明明是个能省钱一定会省钱的铁公鸡，却偏偏用了花钱的符纸把地缚灵招出来。而且前面四个地缚灵，你都是一道雷把那些地缚灵劈得七荤八素的，偏偏对这个小姑娘就只用雷声吓唬人家。”

　　“不准叫我铁公鸡。”林伊扭开脸。

　　“所以你这家伙也有温柔的一面嘛。”司空漪若笑嘻嘻地准备伸手拍林伊的肩膀。

　　林伊啪地一下打开她的手。

　　“助手A，你就是用‘你这家伙’来称呼上司的么？信不信我开除你？”林伊瞪了司空漪若一眼。

　　“开除……你也没给我发工资啊！”司空漪若委屈。

　　“我们的约定里没有谈过会发工资，还有，下属不准驳上司的嘴。”林伊脸色不善。

　　“我知道了啦。”司空漪若赶紧转移话题，“结果还是相同的么？”

　　“‘我是……神的祭品……’，翻来覆去就是这样。”林伊耸了耸肩，“但却没法解释这句话的含义，也没法提供关于跳楼的动机，事实上，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亡。就像报纸标题一样，‘意外般的坠楼，无理由的死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死。”

　　“是这样吗……无理由的死亡？”

　　“嗯，至少表面上来看，就是这样。我想这九个地缚灵所能提供的情报恐怕不会有什么区别。”

　　“等一下，这里有一个问题。”司空漪若感觉自己想到了什么，就像找寻隐藏在黑暗中的毛线团时摸到了一根线头，“这些人为什么会形成地缚灵？以你告诉过我的理论如何解释？”

　　“哦，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林伊很感兴趣似地问，不知为什么司空漪若感觉自己就像站在福尔摩斯面前的华生。

　　她回想起林伊之前在路上和她说过的话——

　　◇

　　“司空，你也算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了，虽然是个新手，但是领悟能力还勉强凑合，我可以多教你一点东西。”林伊一手拿着刚买的葱油饼饼，另一只手竖起一只食指当作教鞭在空中挥舞着，“就算是修道之人也是要考试的，虽然以你的头脑估计是通不过法考，不过告诉你法考的一些必备知识也无妨，协会的那些老头子也就是靠编这种教材赚钱了……”

　　似乎对那些老头子怨念深重，林伊狠狠啃了一口葱油饼。

　　“我头脑很好的！法考分数相当高！”司空漪若也抗议似的狠狠啃了一口葱油饼。

　　林伊没有理会司空漪若的抗议，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接下来的调查对象，一般在业内称为念体——念能量残留体的简称。念体，也就是普通人俗称的灵体、鬼魂，基本上都是由于生物死前残留的执念形成的。”

　　“死前残留的执念？”

　　“对，你可以这么理解，死得很残念就会变成鬼，不残念的就不会。所以如果死了以后不想变成厉鬼，死前一定说‘我的生涯一片无悔’。”林伊一本正经地说。

　　“……这笑话好冷。”

　　林伊无视了司空漪若的吐槽，接着说：“只有所谓的‘无理由死亡’，才是不会残念的完美的死亡，这样的死者是不会生成念体的。”

　　“另外，念体之间其实也是有不少区别的。念体是由生命体的念能量形成的，所以说一切能够进行生命活动的生命体都能够产生念体。细分的话，大约有精灵，动物灵，植物灵等等，而人类所产生的念体本来也是归在动物灵里的，不过因为人类的生命活动比较高级，所以又有专门的人类灵这一分支。

　　“人类灵按念能量的等级——或者说执念深重的等级，从低到高区分，有游魂、幽灵、怨灵、地缚灵、恶灵、英灵，这么几个类别。专攻灵学的降灵术师大概会了解得更透彻一些，不过作为扫盲的话你了解这些就足够了。”

　　林伊说着，瞄了司空漪若一眼，司空漪若嘴里叼着吃了一半的葱油饼，正扳着指头计算着念体分类。林伊翻了翻眼睛，觉得扫盲果然任重道远。

　　◇

　　算是与林伊一路上交谈的成果吧，总之司空漪若现在了解了不少事情。

　　“你说过鬼魂幽灵之类，都是念能量形成的罢了。所谓的灵体，都是由于一股死前的执念而形成的，比如怨灵就饱含着怨念，而幽灵则有着想活下去的心愿之类的。本质上都是人死前最后一刻脑部活动产生的念能量的具现化，对吗？”司空漪若说道。

　　“记性不错，继续说下去。”林伊点头道。

　　“而按报纸的说法，这几个地缚灵，表面来看都是所谓的‘无理由死亡’，对吗？”司空漪若确认道。

　　“没错。”林伊点头。

　　“那么如此一来逻辑就会出现矛盾。如果是毫无理由的死亡，比如意外坠楼之类的，那自然不会在死前产生执念；如果死前的执念不够强烈，那么死前产生的念能量也不会具现化。

　　“毫无理由的死亡是完美的死亡，绝不会残留下念体。然而，刚刚那几个死者的念能量不但留存了下来，而且化作了地缚灵，甚至具有能与人沟通的完整智能。也就是说，他们部分具有生前所拥有的思维能力，比一般由于强烈的执念而残留下来的幽灵、怨灵之类，以及上次我们在南湖小区碰见的那群不会说话的地缚灵都要特别，应当说，更高级一些。

　　“所以，本不应该出现的地缚灵出现了，这就是矛盾。我只能假设他们并非无理由死亡，这就是结论。虽然我们暂时还无法得知‘我是神的祭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些人坠楼的理由是什么，但他们的死亡一定是有理由的，而且大概率是人为安排的。Q.E.D。”司空漪若不无得意地笑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对着林伊鞠了个躬，就像是表演完毕之后的完美谢幕。

　　哼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讽刺我脑子不好使，司空漪若十分惬意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