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之水鬼妒天》戟沐

2、第 2 章

　　1．
　　她站在断桥边，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身着一身素色旗袍，月光下皮肤惨白得像鬼。
　　这女子没有五官——或许是我看不到，又或许只是我不想看到。
　　在静谧的夜色中，这景致被冷冻成画面，像地狱的最后一层。这素色女孩便是这层地狱的唯一居民，朦胧精致，孤独怡然，毫无慌张的等待罪罚或救赎。
　　一阵风吹来，这画好像动了一样，女孩也随着夏夜的凉风摇摇欲坠。一步之遥就是断桥的边缘，断桥的边缘是黑暗的未知。
　　我惊醒，一身冷汗把本来应该竖起来的汗毛都牢牢粘在身上。
　　这是第几次我做这样的梦了？毫无二致的梦，一遍又一遍，一夜又一夜，每次惊醒都在这摇摇欲坠的片段。对他人来说这也许根本算不上噩梦，没有怪兽没有惊叫，就连结局都没有。
　　然而它又在每个层面上都暗示着死亡，以及比死更可怕的苦痛。
　　我钻进浴室打开花洒，让不够温暖的水冲走一身不爽快的感觉。这梦里的谜让我心头痒痒的。
　　我有一件一模一样的素色旗袍。站在蒙了水汽的镜子前，我几乎能看到自己穿上旗袍的样子。镜子圆满了我的梦，因为镜子里有了梦里缺失的女子的五官。
　　梦里的女子是我。
　　那断桥我去过，却从没走到过边缘，也不晓得断桥下是怎样的风光。
　　这并不是可怕的部分，可怕的是，每次梦到这个场景，我都会看到更多的细节。不，不是细节，而是感觉。一个人在梦里怎么会有感觉？在梦里不会疼痛，只会害怕疼痛。在梦里或许会有痛苦和开心，但不会有直觉，会吗？那为什么我渐渐知道这幅画的黑暗处有个人或者其它什么东西，觑探着那个女子——不，那个我？也许这才是我惊醒的原因。但为什么醒来后梦中的恐惧却一点都没有，只剩下不可忍耐的好奇，让人抓心挠肝的好奇？
　　明天，也许明天我就会受不了，穿上我的素色旗袍走上那截断桥。
　　我泼了一捧凉水在脸上，水珠滴嗒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悦耳，那冰凉的感觉让我平静了不少。我抓起浴巾胡乱抹干身上的水滴，顾不上头发上的水还嘀嘀嗒嗒浸湿我的素色旗袍……
　　为什么我身上穿着素色旗袍？为什么我坐在出租车上？
　　天！我一定还在做梦！醒来——我命令自己。
　　“姑娘，到了。”司机回头看我，一脸怀疑。我连忙掏钱给他下了车。这不是梦，这我清楚。但从浴室到这里的记忆好像完全不存在。
　　我才看清自己的所在，我在断桥处。我在我的噩梦里。
　　我的理智在帮助我摆脱噩梦。因为意识深处我自己清楚摆脱它的唯一办法就是来到这断桥，看看桥下到底是什么，看看那个偷窥我的人到底是谁。
　　明天，是我不能负担的等待。
　　我缓缓走上断桥，空气好像静止。我离断桥的边缘只有一步之遥。月亮很好很亮，足够让我看清桥下污浊的河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潭死水。
　　夏日的风吹起，旗袍摆动，我也随着摆动。
　　一只手从我身后拉住了我的手臂，我的尖叫还没能出口，一股大力已经把我拽向断桥相反的方向。恐惧让我的眼前一片血红，好像我全身的血液都涌上大脑。偷窥者，是他！
　　“你疯了吗？”身后的声音很朗润。我脑子里一片慌乱，但我的下意识反应更快，我挣脱了他的手，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把后路挡上，我知道我自己一点机会都没有。我冲了出去，冲向断桥，没有丝毫犹豫的跳了下去。这桥我知道，不过两米多高，桥下的河水足够深，我会游泳，我能逃脱。在短短一秒钟的时间里，逃生的本能让我把所有后路都想好，跳下去没有丝毫挑战。
　　湖水冰凉刺骨，简直不像夏夜的湖水。今夜的一切都颠倒，仿佛我还在梦里，在一个与现实相反的地方。但河水让我镇静给了我逃生的希望。
　　我没有预料到的是水草。在墨水一样漆黑的河底，水草不知不觉缠绕在我身上，捆绑住我让我不能脱身。我试着呼救却只能更多的吸进污浊的河水，我的大脑仿佛被放在了不停旋转的陀螺上，光和影都失去了意义……
　　有人在拍我的脸颊，不对，这个人明明就是在扇我的脸!
　　迷迷糊糊中一股火气上涌，我试图抬起手臂来反抗，身上却沉得像压了块大石头一样。我想说话，嘴里却淹浸了水，才一开口，水便涌进气管，让我恨不能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那一刻的痛苦让我不自觉地流出眼泪，直到热烫的泪水滑过冰冷湿润的脸颊，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水中。
　　“醒了。”身边有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话不是一个问题，仅仅是陈述事实。更多的污水从我嘴角流出，只让我觉得自己更脏。我又足足咳了几分钟才平静下来，意识到这是刚才在断桥上那个的声音。
　　同一个人。
　　一时间我又慌乱起来，我用肘部推着地挣扎着坐了起来。天竟然已经蒙蒙亮了，我看清对面的这个人正半跪在地上俯视着我，他脸上的什么东西让我意识到危险并不来自于他。或者，根本没有什么危险。我说不出来是什么东西让我作出了这样的结论，我的意识还没有清醒到可以给我答案。
　　我的理智告诉我信任他，但他脸上的轻视和傲慢却让我的感情做出相反结论。
　　那人没有吭声，让我自己慢慢坐起来。我开始能尝到嘴里污浊河水的味道，这反胃的味道让我又不自觉地干呕起来。我已经清醒到能用余光看到他微微向后避开我。
　　当然，当然，我心里想，呕臭河沟水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恐怕他是怕我的臭味染到他身上。我竟然为这个小小的动作感到尴尬。但凭什么？要不是你我会掉到水里吗？你有什么权利厌恶我？
　　溺水的经历似乎让我的脾气变得史无前例的大。刚才的紧张已经完全被气愤替代，我心里明白他并不是坏人，想想刚才我竟然慌乱到跳河，真是好笑。好不容易收集起足够的力气，我立刻抬头直视他：“你想要干什么？”
　　“我想要干什么？”那人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我倒想问你你想干什么？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你竟然想自杀？你疯了吗？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人生在世的责任吗？你以为你的命就是你自己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才疯了！你……”我气急无语：“神经病！”
　　那人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就好像不相信有人会这样跟他说话，好像他从来就只会给别人下命令，从没有被拒绝过。我心里不禁有些得意。
　　“你半夜三更从后面偷袭我，你要干什么？我不跳下去还能怎么样？你以为你自己长得很像好人吗？！”我继续指责他。
　　“岂有此理！明明是你半夜三更来这里跳河，我难道看着你跳下去？我不拉你莫非还要推你？”
　　“神经病！谁要你救！我根本就没想跳河。我过来欣赏景色不行啊？”想到他竟然以为我要自杀，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就更激怒了他。
　　“你这个疯子！”他站起身来大跨步走开，我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白衬衫湿嗒嗒的沾染了河水的污渍，这个人块头不小，很是壮实，但走起路来又有些斯文儒雅的样子。看来他真的跳下河救了我一命。我不明白刚才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为什么连声谢谢都没说。唉，明明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喂——”我有些歉疚地喊了一声，他好像没听见一样，低头拾起一根长剑，继续大跨步走远消失在竹林里。
　　原来是清晨练剑的人。这个小村里的人习武健身，不少人天还没亮就到竹林舞剑打太极，虽然也只是小打小闹二把刀功夫，但却兢兢业业毫不马虎。这也是我爱这小村的原因之一。
　　这倒提醒了我——可不能被人看到！我赶紧跳起来抚平身上的衣服，一路小跑到大路上。太阳忽然跳了出来，一下子把蒙蒙亮的天照得通红。我开始担心：早晨车少，更不要提在村子里，从县城里打车过来简单，回去就不容易了。
　　好在不远处就有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草丛里，窗户大开着。我敲敲车门叫醒司机师傅。
　　“嘿，又是你啊！”司机迷迷糊糊的跟我打了个招呼。哦，原来是昨晚把我拉过来的那辆车。估计已经晚了，他干脆就没回去。万幸，这个司机不是爱交谈的那种普遍类型，一路上他没跟我废话，甚至都没问我为什么身上湿嗒嗒脏兮兮的。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回到了市区。我上楼给他取了钱，这才一头瘫倒在床上，精疲力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