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利克雷函数》鹤九州

1、chapter1

　　（一）
　　差两分钟就打铃了，崔照本来挺着急的，毕竟是第一天来上学，怎么着也不好留下太嚣张的形象。但当看到走廊上扎堆结伴步履悠闲的同学时，崔照判然醒悟了：这里不是南中。这是一所重本率不及南中三分之一的新学校，他是来拉大年级第一跟第二之间的分数差的。
　　他倚在门框上环顾全班，寻找花名册上那个他唯一认识的名字：陈攀。那个小时候住他家隔壁，只够他胳膊肘高的小胖子，没事就爱上崔照家拆乐高，然后基本每回都是哭着回家。
　　找着了，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上，眼镜片反映着蓝光，就差没把脑袋钻桌膛里了，跟小时候涂鸦他《十万个为什么》的鬼祟样子比起来，还真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崔照径直走过去，往小胖子后排桌上一坐，伸手撸了把他的头：“小破孩，长个了没？”
　　小胖子聚精会神盯着手机屏幕，半响才啧了声，缓缓抬手去拨头顶的手掌：“攀哥别闹。”一看就是压根没听见他说话。
　　崔照瞄着小胖子的手机，正考虑下一步怎么逗他呢，身后突然随“啪”的一声巨响扬起凉风。他回过头，正好对上一双桃花眼，那眼的主人白得透光，身材高挑削瘦，活脱脱一幅庚斯博罗画布上蓝衣少年的形象。崔照一时看懵了神，把人满脸的不爽都无视了，只注意到他点着水光的粉唇稍动了动。
　　陈攀本来就憋着火，回座位还碰到个非聋即傻，火气一下就着了：“起来！”
　　崔照被他吼得浑身一抖擞，从桌上弹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有人坐。”这叫什么话，他恨不能撤回。
　　陈攀没给他太多懊悔的时间，反手扫飞了他留在桌面的书包。书包猛地磕在地上，撞出不可能由书本发出的脆响，就像是把崔照的老心肝一锤抡碎了。
　　崔照的脑子瞬间短路式输出：我的电脑啊，你个王八崽子抽什么风！但说出口就全汇集成了声情并茂的一个草字头脏字。
　　陈攀没有搭理崔照或班里班外行注目礼的任何人，坐进带整套靠垫的椅子里，若无其事地塞上蓝牙耳机。
　　“我电脑在里面，摔坏了你赔？”崔照捞起书包立回桌上，好像还是不敢置信，这人长得跟弱不禁风的小仙女似的，居然会这么欠抽。那么问题来了，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不知道这包还有人要。”陈攀手指随耳机里的曲子轻点着桌面，气定神闲地复刻崔照刚才的语气。
　　“......”
　　陈攀打量着崔照攥在包带上收紧的拳头，撑着桌面缓缓站起来，掀眼皮看向他阴沉的脸道：“只要赔给你，就能随便砸？”
　　他盯着崔照火势汹涌的眼眸，哼声一笑：“巧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钱。想碰瓷的话，就好好配合着，让我砸爽了，赏你两台比这个更好的。”
　　话音未落，崔照的拳头就挥了过来。陈攀侧身躲开，同时出手截住了他的手腕，刚要反拧过去，一个没留神，被他按住肩膀整个儿一旋，扣在了桌面上。
　　崔照单手捏着陈攀的两只手腕反扣在他背后，俯身压下来，吐息近得能吹起他的发梢：“挺嚣张啊。”
　　陈攀上半身被迫贴在桌面上，背后又压着崔照，有点喘不上来气了。他找不着挣脱的着力点，手腕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硌得生疼。
　　崔照握着他的手腕稍稍一拧，他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崔照轻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亏吧？”
　　“服过软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攀咬牙切齿。
　　崔照拎过书包挡在了他面前：“给它道歉。”
　　陈攀动了动嘴，旁边的空调太吵，崔照没听清：“大点儿声。”
　　“我道，你大爷。”陈攀一字一顿，音量逐字抬升，重复道。他扭着胳膊，白脸憋出了一层雾粉，像只红着眼的兔子：“你有本事永远别放开我。”
　　“别着急啊，我是没本事。”众目睽睽之下，崔照将手背抵到了陈攀滚烫的脸颊上，缓缓划过：“但我喜欢画画。”
　　“你的脸可真白啊，白的跟A4纸似的。”
　　“我一看到这么白的脸，就想在上面画王八。”
　　他把手伸进跟前的桌膛里，随手抓了只马克笔，拇指一剔笔盖，就将笔尖朝陈攀洁净无瑕的脸上怼去。
　　堆到这两人周围的同学嚷成了一片，但谁也不敢付出点实际行动，出手阻拦。离他们最近的小胖子抱起藏着手机的外套拼命往外挤，一面劝道：“攀哥，还有这位不知名的什么哥，你俩可千万要冷静，别别别冲动啊！”
　　就在这节骨眼上，后门口突然传出一声铿锵暴喝：“干什么玩意呢！”
　　所有人都静默了。崔照差点点到陈攀脸上的马克笔一顿，只见周围的同学纷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散回了各自座位上。
　　后门口的谢顶老汉攥三角尺的一只手背在腰后，另一只手扶了扶老花镜，猝不及防地补充吼道：“你们很闲吗！”
　　“你们俩！”老汉转而将矛头指向姿势吸睛的两人：“学习擒拿呢？！”
　　崔照咽了口唾沫，有点发愣，都忘了得先撒开身下的陈攀。
　　“到讲台上去！”
　　陈攀察觉到腕上力道的松疏，乘机抽身挣脱了出来，恶狠狠地瞪了眼崔照，揉着胳膊大步朝讲台走。崔照默默跟在他后边，也站上了讲台，转身面向老汉和全班同学。
　　“当着大伙的面，你俩互相道个歉！”老汉命令道。
　　这两人木在那儿，都跟没听见似的。
　　老汉火大了：“陈攀，你的成绩就是这么下降的！你先来！”
　　陈攀？崔照猛地别过头，怀疑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瘦高少年跟记忆中黝黑的小胖子联系在一起。如果这才是现在的陈攀，那么他跟小时候相比，唯一没变的大概就只有嘴刁手欠了。
　　陈攀冷着脸，薄脸皮上隐约可见咬牙时的两道条状突起。
　　崔照拿余光盯着他，挑眉淡然道：“对不起。”
　　“听见了吗，陈攀？轮到你了。”老汉怒视着陈攀，催促道。
　　“没听见，大点声。”陈攀昂头答。
　　崔照呵了声气，忽然拎住他的手臂猛地一扯；陈攀没防备的一个踉跄，差点栽进崔照怀里。崔照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凑近他耳边低声来了一句：“弄疼你了，是我不对。”
　　陈攀的耳根刷就红了，几乎是跳起来地后退了两步，瞪着他，满眼不可思议。
　　“听见了？”崔照要笑不笑的同他对视。
　　陈攀用唇语骂：你大爷。
　　崔照瞧着只想笑，回他：你也就会这嘴了，回头教你两句新的。
　　顺便趁陈攀解读着自己的嘴型，伸手去捞他的手。结果刚碰到一个手指头，人立即触电似的要抽回手，崔照迅速给他截了回来，右手攥住他的左手，十指相扣，对老汉道：“我们握手言和了。”
　　陈攀被身边这人拿捏得死死的，含着一口怨气俯瞰全班，看见台下包括小胖子在内的几个哥们还在那偷着乐，他真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研制炸.药。
　　老汉语气平和了点：“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崔照点头，清了清嗓子，他稍微一弯唇，班上的女生就都跟着直乐。这点陈攀最不能忍，虽说这人长的是高点帅点，但还不至于盖过他陈攀的风头吧，这堆人都是什么眼光。
　　“我叫崔照，没什么特殊经历，没有铜头铁臂，也不会做奥数题，希望大家不要嫌弃。”崔照言简意赅，说完还特有诚意的鞠了一躬，再看向老汉。
　　“行了，下去吧。以后别再...噢，对了。”老汉指着陈攀，突然想起来：“你不是缺个同桌吗，正好，这不就来了！”
　　陈攀人傻了，一只手还在崔照手里，都捂热了。崔照硬生生把他拽下了讲台。
　　“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同学之间的，以后回想起来多尴尬！”这两人都坐回位置上了，老汉讲着讲着课，还要不时地重申一嘴。
　　“这老头，小小的身体里藏着大大的能量，你以后慢慢就能领略到了，这还只是冰山一角。”小胖子拿书挡着头，掩耳盗铃地扭头跟崔照搭话。
　　崔照转着笔掀起眼皮，点了点头。
　　“对了，你应该提前知道了吧，他叫严学文，是咱班班主任。”
　　“学文，还带理科班。”崔照勾了勾嘴角，先前和他沟通的时候，这老严明明还和颜善目的，大概是跟川剧大师学的变脸吧。
　　“你这话说的，那我还叫汪瘦呢，你看我瘦不瘦？”
　　崔照瞪圆了眼：“还有人叫这名？”
　　“寿比南山的寿。”小胖子泄气道。
　　察觉老严盯过来的目光，崔照立即低下头，随手勾了几道选择题。
　　“ABACA...卧槽，全对？！！”汪寿回头看了眼刚抄上的答案，差点喊出来，“照哥，你什么来头啊？”
　　“我？”崔照犹豫了一瞬，含笑说：“我来自奥林匹斯山的顶端。”
　　“林...什么山？”
　　“他说他是从塔尔塔洛斯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旁的陈攀忽然开口道。
　　“得，明白了。从现在起是大佬间的对话时间，是我不配了。”汪寿深叹了口气，才想起来向崔照介绍：“他叫陈攀，也是...”
　　“我知道，在我的名字下面看到他了。”崔照打断他，虽然分数差距不小，但人好歹排名就是挨着他。
　　“你！”陈攀每回看崔照时，无一不是怒目圆瞪。
　　汪寿连忙转移话题：“照哥，你不会是从南中转来的吧？”
　　崔照仰头靠进椅背里，不置可否。
　　“卧槽！那那，那你图一啥呀？”
　　“南中的人都太厉害了，在那儿没有存在感。”崔照信口答。
　　“在这里，你也刷不了多久的存在感。”陈攀把笔杆都掐出了嘶嘶响声，每个字都是从碾紧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么有自信。”崔照扬起半边眉梢，“那要不要打个赌。”
　　陈攀放缓了面色，等他往下说。
　　“你从明天开始，每天给我带一杯奶茶，等你什么时候成绩超过我，考回第一名了，就不用再买了。”
　　“大晚上做白日梦，你白天做什么？”陈攀连瞪都懒得瞪他了，直接嗤笑。
　　“这不是为了激励你吗，年级第二。”崔照还一本正经的凑近，拿手肘怼了怼他的胳膊，“这样吧，作为回报，以后你有什么不会的题就尽管问我，我绝对不嫌你烦或者笨。够意思了吧？”
　　“你有闲工夫扯这些天方夜谭，不如认真听两堂课，多做两道题，别让我在下次考试里赶超你太多。”陈攀别开脸，望着黑板道。
　　崔照这才注意到，陈攀手上的笔从刚才就没停过，他即使嘴上在跟别人聊天，数学课本上也工工整整地即时更新着笔记。
　　崔照靠墙撑起前两只凳子腿，侧着身默默观察陈攀，真的没再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