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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11 ...

  •   不妨让时间回溯到事态最终无法收拾之前。

      那一天,宁菀接到继母的电话。
      卑怯的语气,讨好、并小心翼翼,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家一趟。
      宁菀不愿听她废话,让她有话直说。
      “我需要一笔钱……”
      “我转给你。”她说着要挂断电话。

      “阿菀!”继母急切地唤一声,随后支支吾吾道,“是这样,我和你的几位叔叔伯伯商量,想帮你爸爸迁个墓……你也知道他下葬时,葬在什么地方……我,想请你回来一同商量。”

      拒绝的话在嘴边,唇齿间滚一道,吞回去。
      宁菀确信她深爱父亲,父亲同样深爱她。幼时,漫天霞光里,她被父亲拢在膝头,宽厚的掌心汗涔涔地覆在她的小手上,父亲咳着,也笑着。
      “我们阿宛啊,真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阿宛的名字原本确确实实有个草头,在上户口时被父亲亲手摘去了。
      后来,她睁大水灵灵的眼,手背过去,两条麻花辫在胸前晃,问父亲为什么要去掉草字头呀,明明那个“菀”字更漂亮。
      父亲说:“菀枯盈虚,过犹不及。”
      荣辱盛衰自有命,苦苦追寻也未必能得到最好的。索性不要渴求那么多,平淡的,未必不是好的。

      父亲也说:“阿宛要嫁给疼爱她的男人。”
      阿宛勾住父亲脖颈,瘦小身体挂上去,“阿宛要嫁给像爸爸一样对阿宛好的男人!”
      或许,每个女孩心中的第一位盖世英雄,不是踏着七彩祥云而来,要和她在一起一万年的爱人,而是那个带给自己生命,却又由自己目睹着他渐渐衰老、最终走向死亡的男人。

      宁菀抹掉眼泪,应了声,“我现在过去。”

      如今继母也不住旧城区了,从前那狭小的院落尚安在否,宁菀都不得而知。依稀记得头些年就在政府的规划下拆了重建,早变了模样。
      岁月多无情,把她最后一点归属也剥离,就像用小铲子铲掉潮湿墙角的绿色苔藓。

      继母在巷口迎上来的时候,仍旧摆出一副谄媚的笑脸。
      宁菀没因昂贵的高跟鞋踏在脏兮兮的街道上而嫌弃,因她这幅笑脸而恶心。
      她直言:“得了。你犯不着这样讨好我,我哪里配。”况且,她今日会来,也只是因为她过世的父亲。

      继母就说:“你弟弟去找族里的长辈了。”
      “他居然也能找的来吗?”全然是讥诮的含义。

      深城如今也格外在意宗族血脉云云,宁菀的便宜弟弟与宁家没半毛钱干系,她才不信那些老顽固会买他的面子。
      继母凝视她背影,痛恨她的光鲜亮丽,并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痛快。与此同时,仍在继续自己虚伪的戏码,“到底还是会顾念你父亲的。”

      在推门前,宁菀陡然警觉。无缘由,全是第六感的预警。
      她转身对继母说:“我要给何先生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要我陪。”
      继母催她快打。
      “我进去打。”宁菀的指尖悬在屏幕上,另一只手去推门。

      “阿菀!”继母急急地叫住她,已然漏了马脚,“家里有客人,不合适。”
      “哪里的客人?”宁菀责问她不记得叫她来的本意了吗。

      这时,门内推开,是满臂纹身的男人,笑嘻嘻就去扯宁菀的手臂。一面回头对屋里的其他人讲:“哇,原来阿宁的姐姐真是大美人!”

      宁菀挣不脱,厉声呵斥他放手。同时播出电话去,并警告他,“倘若何先生听见什么动静,你跟我都不好过。”
      男人仍旧笑嘻嘻,“何先生听见什么动静,还愿意跟你过?”

      立时哄堂大笑。
      电话没被接通,宁菀只得强做镇定,冷眼睨他,“既然知道我是何先生的人,还敢这样动手动脚?”
      “不是何先生的人,我们还不肯要你抵账呢。”

      这时,继母推她一把,又将她身后的门紧闭。眼下,说不分明自己心中是惧怕更多还是爽快更多,只是颤声絮叨着:
      “阿菀,你就当我求你了,救救你弟弟吧——你弟弟欠了好大一笔钱,他们不要钱,就要你。阿菀,和谁睡觉不是睡呢,别学当了婊子还立牌坊那一套……”

      手机被缴获,丢在一旁。
      直到最后,宁菀仍然含着满眼的泪,在继母的絮叨和一众男人的起哄声里,偏过头去辨别,何济舟到底有没有接起电话。

      -

      今晚何济舟来的有些晚了。
      宁菀少有的没在门口迎他,他颇觉奇怪,喊几声,也不见她回应。自顾换了拖鞋进门,才见她环抱双膝坐在落地窗前。
      他走过去,摸她毛茸茸的发顶,“怎么坐在这里?地上多凉。”

      宁菀木木地扭头,旁的一概不问,只说:“我等了您四天了。从那通电话开始。”
      何济舟向她道歉,“最近太忙,忘记回电了。你有事找我?”
      “现在没有了。”

      她的嗓音里分明有涩意,饱含着江南六月的梅雨。可何济舟全然不放在心里,只将手掌下移,再去碰她脸颊,“是想我了?”

      宁菀觉得,到了这个时候,有的事、有的话,已经不必再说。
      她唯一的执念是:
      “何先生,她比我更肖似安小姐,对吗?”

      照片是谢曼姝要她看的。
      谢曼姝仍然是她记忆中的,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贵夫人。手里一杯茶,端到口旁,尖起嘴吹一吹,动作优雅端庄。与她的狼狈对比鲜明。

      她示意宁菀看桌上洗好的照片,自己却不分出任何眼神给它。
      语气仍然是怜惜和叹惋的。她说:“你跟在济舟身边够久了,我以为他对你十分满意的。可惜阿菀,你也不是他想要的人。”
      “可是,他到哪里去找他想要的人呢?那人,分明早已化作黄土,埋在地底下多少年了。”

      宁菀抬头,“您是什么意思?”

      谢曼姝笑一笑,讽刺终于在她伪善的面孔里浮上来,“今天他没能去救你,就是因为他和这女孩在一起。”
      她话里含笑,却似恶魔的低语,“瞧瞧她,年轻艳丽,又酷似安蘩,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阿菀,到头来,你也输了啊。”

      -

      何济舟与那女孩的关系,并不尽如谢曼姝所猜测。

      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同她舅舅一道来参合宴请何济舟的酒局。
      甫一落座,何济舟便被这姑娘的明丽晃了眼。
      不说长相,光是那不识愁滋味的气质,活脱脱另一个安蘩。
      巧的是,她舅舅喊她“小fán”。

      何济舟不得不开口了,“这是?”
      “是我外甥女,放假在家,闲不住,非要和我出来。”
      “你胆子够大,什么局都敢带她出来。”
      她舅舅陪笑,“所以,今天请您多少镇着点场子,别把姑娘吓着。”说着,叫女孩过来问好。

      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不怯场,脆生生一声“何叔叔”,把何济舟叫回了神。
      他拾起长辈般的笑容,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叫周凡,平凡的凡。快十八了。”
      “冬天的生日吗?”
      “十二月。”
      “那是,快高考了?”
      周凡笑,“早考完啦,今年大一。哦,我读书早。”

      话题便顺理成章地转换到她的大学生活上。
      她舅舅见何济舟与她聊得投缘,也不打扰,只偶尔注意侄女的动向。

      终于,小姑娘坐不住了,要回家去。
      何济舟顺势站起身,“恰好我也该回去,顺便载她一程罢。”
      她舅舅措辞要拒绝,周凡已欢天喜地应下来。

      她的心思再单纯不过,只是与这位叔叔格外投缘。
      实则,何济舟也确然没动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在他眼里,倘若安蘩小姐平安活到今天,她的女儿大抵便是如此泡在蜜罐里长大、读了大学了尚且无忧无虑的孩子。
      他全然拿自己当这孩子的长辈了。

      在车上,周凡与他吐槽如何不适应北方的气候,以及大学同学全在北方,高中同学的联系已然日渐减少,假期在家,无趣极了。
      何济舟便说:“恰巧明日我同你舅舅要一道去湖城,叫他带上你,顺便玩一玩?”

      周凡眼睛一亮,刚要答应,听他手机铃音响起,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似乎是个麻烦,于是说:“不合适吧……何叔叔您还要忙工作。”
      何济舟直接掐了电话,“不忙。陪小朋友的功夫,还是有的。”
      “……我才不是小朋友啦!”

      见何济舟不答,宁菀便站起身,戚戚然地笑,声音都在颤抖,“何先生,您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她试图与他对视,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见哪怕零星一点的愧疚或爱,可她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他微微拧着眉,眼神透露出的含义是,“你发什么疯。”
      于是宁菀近乎自暴自弃地撕扯着他的伤疤和她的遮羞布,
      “宁、宛。wǎn,是‘好像’的那个宛。没有草字头,也没有枝繁叶茂。”

      事情发展到这里,再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C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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