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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海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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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方才落下,我便早早熄了灯,却翻来覆去久久不得入睡,脑子里尽是那火狐狸穷凶极恶的嘴脸。
……
“你这来历不明的女人!”
“不成想你这记忆失的,连同智商也丢了不少。”
……
切,全然一个恃宠而骄的臭屁小孩儿。寄人篱下如我,寄人篱下如我啊!既已夜不成寐,不如秉烛夜游。我随意披了件长裙,提了盏灯,便一身懒散的出了门。
夜寂静,寒声碎,月华如练。院中明月如霜,好风如水,一抹纤细修长的白色身影斜倚在湖边那棵巨大的海棠下,左手握着一支通体碧色的玉箫,右手细细摩挲我傍晚倚过得那把藤椅,黑缎般的长发慵懒的披散着。冷冷的清辉洒在那人身上,恍惚间不似真实的存在。
我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向湖边。不想还是惊扰了他。他渐渐抬起头来,满目的柔情像是要溢出来,黑曜石般的眸子在月光下波光潋滟,嘴角亦微微扬起,风华绝代,仿若谪仙。汐夜!
我一惊,手中的灯笼落在地上,冉冉烧了起来,火光映红了他的脸,与那双仿佛等待了千万年的眼眸。我急急后退一步,懊恼不已的觉得自己的方寸着实乱的莫名其妙了些。随即顺了顺衣裙,抬眸与他正视道:“城主好情致,这大半夜的也来赏月?”
他的眸子暗了暗,只一瞬间,柔情退却,换上淡然沉静的神色,继而走近我,微微一笑:“今日月夕,可想去放河灯?”
月夕?河灯?这九重天上,也有这般亲民的风俗?还怔愣间,他已走近牵起我的左手,入手的冰凉冷不丁激醒了我,我狐疑的看着他,暗自揣测这厢又是怎的?实在与那日黄昏里疏离冷淡的模样相去甚远。只听他空灵灵的声音响在耳边:“走吧。”同时脚下生了风般,一阵轻飘飘的就飞了起来。果然不是人!啊,凡人。
露花倒影,烟芜蘸碧,灵沼波暖。
我与他来至河边正是夜深之时。零星的花灯危挂在各个酒楼人家,小贩早已收了摊回家,路边还有散落的糖葫芦和纸鸢,许愿的人也只留那一盏盏孤舟于河水上,徐徐飘荡。这里,莫不是凡界?
“这里是西塘镇,每到八月十五,凡界的人们总喜欢把愿望承载在纸船里,放到这往来河中。”他站在我身后,轻声解释道。又转到我身侧,将右手掌摊开,瞬间便幻化出两只纸鸢,递与我一只,再将自己的那只放入河中,静静的看它飘远。
我接过纸鸢,却久久不将它放下。我该祈祷些什么,许些什么愿望,怀念谁,又祝福谁?犹豫间,他已起身转过来看着我,眸中淡淡隐了不甚分明的情绪。
我赶忙呵呵笑了两声,蹲下身子将它放入河中,脑中想的竟是他那双眸子里怎么读也读不懂的悲伤。他亦随我蹲在河边,转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夜风将他的墨色长发微微撩起,白衣在圆月残灯下折射出温暖的光晕。我盯着他好看的侧脸安慰的想,这般养眼的人,定当不会是恶魔一类的。
正在我恍神之际,他已将我扶起,垂眸徐徐说道:“你曾说过,最是想做一介凡人,随意建一宅雅舍,过简单平静的生活。如今这般,你可喜欢?”那话像是说与我听,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看向他深不见底的黑眸,恍惚间看到那一身红衣的女子面江而立,江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她却并不在意,只幽幽说道:“汐夜,我们不若便只做一介凡人,庸碌也好,平凡也罢,都无妨。”而那一头及地的青丝,竟是像极了自己。
我猛地垂下眼后退几步不再看他。那女子的音容相貌甚是模糊,我并不确定那记忆是否曾属于我。而她唤他,汐夜。他扶着我的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未动,我知道自己失了态,忙收敛心绪,微微欠身正声道:“城主对小女有救命再生之恩,城主的心愿,黎夏定会倾力相助。”
他似是无奈轻笑一下,收回手去,“还是叫我汐夜吧。”
我怔然,摸不清这句话里的情绪,又或许因为本就没甚情绪。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微凉的秋风与残叶相和,飒飒做声,偶尔几声狗吠,拖着时光向前淌着。直到月光隐入薄云,才听得他沉沉的声音:“回去吧。”
回去吧……这无波无澜的三个字,才该是那高深莫测,风华绝代的璃夏城主汐夜说出的话,就像这清冷的秋夜月光,所有的温暖都是错觉。而我只是他救下的一个陌生女子,本已如此叨扰劳烦,就更该明事理知进退。如此想来,我做的实在不尽如人意。差的岂止万八千里。
返程并未像来时般。他只踏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行着。我跟在他两步之后,一路沿河边走,他不时的向我讲解着凡间百般风俗趣事,譬如每年的七月初七,情人们总要双双聚在一起浪漫一番;又比如冬日里最冷的那一天,各家各户是一定要煮赤豆粥祭祖先的。他言语间一直淡淡的,却可以说的生动形象无比,我只觉得,这遥不可及的神仙大人,却对凡间之事了若指掌,定然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神仙,如此便也可解释,缘何会如此优待于我。
天边已露出鱼肚白的时候,他才携了我回到璃夏城。前庭的桃花果然依旧试花满树,娇艳缤纷。若是在凡界,怕是早已是过了花期,颓败一地了。
我看了眼身侧淡然如风的人,故作镇定不耻下问道:“这树如何长成的?可是难养的很?”
不想他眼中讶异了一瞬,和声说道:“梓桑实乃火凤,拥火灵,这株桃树是他用灵力滋养,方这般娇艳繁盛。”
凤,凤凰?九天之上的凤凰?
“原来他竟是哪位天神的坐骑…”难怪那般骄纵跋扈…该死啊该死,他那般厌恶我,我此前对他又确然不算知礼客气,也算得他大人大量,竟没一把火烧了我的灵暖阁。
我这厢正惊心动魄的后怕着,那人却挑了眉一阵莫名:“坐骑?你怎的会以为他……”我眨巴着眼睛等着他的下文,他却盯着我身后不再继续,话锋一转说道:“一夜未睡,我有些倦了。”还未及我言语,他已转身走了。
他这样孩子一般莫测,倒叫我有些哭笑不得。这一夜月赏的,嗯,不大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