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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窅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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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窅窅
行起时看见远处的山涧眼前有些许恍惚。
寒蝉凄切之中,雾一样的记忆驱也驱不散。
受颠倒死生的“雀”一掌,然后又坠下万仞悬崖是什么感觉?
行起时知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刻在记忆最深处。
身体血脉里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爬虫,顺着经脉一路奔涌,用力顶着想要把血脉内外调转过来。
那种痛苦不仅仅是疼痛,更是一种浸到心里的无力感。
明知伤在何出但无论怎样用力都于事无补,筋骨埋在疼痛之中如锥在髓中。
而身体的失重在这种疼痛之上又填了挠心的酥痒。
埋于流沙可以以静止动,落入水中可以奋起游向岸边,但从高空坠下却是天地空荡荡无所依凭。
无可奈何,为苦中苦。
从悬崖跌落,坠入一泊深深的湖泊。
恍惚之中他被人捞起,扶入舟中。
救他的其中一人声音稚嫩:“这是……怎么办?”
另外一人声音有种沧桑感,只切了切脉就断道:“这是中了颠倒之掌,但是这颠倒掌法路数是歪的,我先用内力探一下,应该还有生路。”
一股温厚的内力注入血脉,疼痛渐渐被抹平。
然后他便失了意识,等他醒来时,舟中只有那个黄毛丫头林笑期,却不见那内功深厚之人的踪迹。
他不知那人是谁,只记得那人有一双很丑的手。
“行起时?”未铭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
“走吧,”行起时晃过神儿来,先走进了那洞穴之中,“这下面应该有个湖泊,很深,跳下去不会有事。”说着把那绨衣递还给了未铭,“你的衣服。”
一伸手间,未铭已经捕捉到行起时腕上的一片红肿,忙问道:“这是怎么了?是烫到了么?”
行起时别扭地将手腕缩回袖子中:“没事。跳吧。一会儿火烧就烧过来了。”
冬水寒。
三人从极高的山洞中一跃而下,于湖水表面轻点几下,稳稳地落在了岸汀之上。
未铭已经大概确信行起时运轻功点水,一定会对内府造成伤害,又害怕那人会嘴硬不说,于是先提议道:“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这里是不是只能走水路出去?”
“也不一定,有古栈道也未可知。”盘思考了一下道。
“你的手腕伤的如何?需要冰敷一下么?”未铭问道。
“真的不要紧啦,我没有那么弱不禁风好不好?不过是被火燎了一下而已,又不会……”行起时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了什么,“被火燎?”
“被火燎,所以怎么了?”未铭不解。
“你过来。”行起时招手示意未铭过来,伸手撩开了未铭的刘海儿,凑了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莫名其妙被撩刘海儿的未铭:“……”
行起时见到眼前被火烧过会留下的疤痕,有了一点把握。
是了,当年那个内功深厚的人手指枯瘦,上面沟壑起伏十分难看,是烧伤留下的疤痕。
他现在知道盘缊偷了载舟剑法“引水”一卷,改了姓名嫁入岑王府,由此可以推断岑王府的灭门一案不是寻仇、不是灭口,而是岑王练“引水”时走火入魔造成的结果!
但那将岑王旧府烧成一片废墟的火又是怎么回事?
行问水又到底为什么要非要杀钱四野不可?
行起时突然张大了双眼: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问道:“你大哥当年下山,是不是去找人的?”
突然被问话的盘愣了一下:“找人?”
林笑期跟着那个假丫鬟东拐西拐地从底下暗室中走了出来,见到外面的景色才不由得叹了一下。
这里,竟然可以远远地看见远处红色的宫墙!
京城初雪笼罩,那红色黯淡了几分,却还是鲜艳得很。
假丫鬟突然拽住了林笑期,几步躲在了柱子后面,压低了声音道:“有人。”
那个之前来送饭的蒙面男子捧着一碟点心走到了密道入口,一欠身,让身后一个白衣女子先进去。
那白衣女子身后跟着几个丫鬟,穿着打扮和眼前这个假丫鬟一模一样。
看来她是扮作了这女子的丫鬟混进来的。
等那一伙人进入了密道,假丫鬟拽着林笑期的手飞快地溜至这宅子的后门。
不知从那里顺了两块石子,假丫鬟随手一弹,那石子以不凡地速度飞向了门卫,正中睡穴。
林笑期丝毫不讶异:“阿婆这暗器的功夫有些长进了。”
假丫鬟想是笑了笑,但是因为脸上贴了易容的假皮,成了个肉笑皮不笑的诡异表情:“话,先出了门再说。”
两人快步走到了街里,那卖烙饼的老汉顶着初雪仍卖着他那总是烙糊的饼,远远的吆喝着。
“我们原本没想到他们竟然直接把你关在了京城里。”走到街角无人处,阿婆一把撕掉了脸上的假皮,露出沟壑纵横的脸。
“我留的标记没有误导你们吧。我以为是盘氏劫我,所以留的标识指向的是东南。”林笑期道。
“什么标记?”阿婆疑惑,“哦,那可能是底下人没有发现。行公子只说让我们去闻风的地盘找你,各地闻风的据点我们都找了一个遍,最后还是叶公子想起这岑王府现在已经是吴宇珺的地盘了,正巧是入冬时节,能混入吴宇珺的马车过来。”
“他……是不是知道你是谁了?”林笑期皱起了眉头。
“我是谁?”阿婆笑道,“我只是浣花阁中煮饭的阿婆,他当然知道我是谁。”
林笑期想要张口再问,就见远处的公主别院内乱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走吧。我们去找林夫人。”阿婆道。
山涧岸汀处,行起时点头道:“对,他是不是去找人的?”
盘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道:“据我所知,应该不是。我大哥盘林并不是独自一人下的山,他还带着大嫂,大嫂那时还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利。若是找人的话,找什么人?何必带一个孕妇去呢?”
“怀孕了?”未铭算了算时间,“那孩子呢?也一起被……害死了么?”
“不知道。”盘也有诸多疑惑,“我们远赴京城收尸,将尸首运回盘山入土为安,但大嫂死前应该将那个孩子生下来了,运回来的尸首中却没有那个孩子的。”
“我想想……你们是五年前暮春去京城收的尸?”未铭问道。
盘思考片刻点头道:“是。”
时间是对的,五年前他曾在闻风的牢房中见到过一个刚出世不久的孩子,还因为那孩子不哭不闹而被吓到。
吴宇珺是怎么说的来着?
那个孩子,出生起就是一个筹码。
那现在,这个筹码押在桌上了么?
如果押上了,又押在哪一方了呢?
百年之后,如果人们翻开襄国的史书,会在崟亲王传记的最后看到一段不起眼的话。
那段话大意是说,襄历嘉元十四年,襄武帝念崟王故去,膝下无子尽孝,取一伶俐妙童,入崟王府,尽子孙事,使香火不断。
如果他还有意继续向下翻看,会发现这一妙童确实天资非凡,长大后权倾朝野,后来的襄睿帝赐此子宁远郡王号,意为让他宁静致远,快给朕滚蛋。
睿帝三十七年,宁远王意图谋反,满门抄斩,念其子吴晢在边关杀西夷人,特赦免罪削号,贬为庶人。
宁远郡王府如流星划过又坠落,就此在这片土地上消失,无踪无迹。
夫命运窅窅难言,人托于世如浮萍托于江河。
水可成灾,让浮萍拍在岸上,渐渐干枯。
水可为羽,助浮萍乘风破浪,云帆寄于沧海。
关要何在?
曰:引水,然后推澜。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