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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唐纶稚 ...

  •   李雷带着人赶到时,府衙里里外外都已围满人,一排官兵在府衙门口把持秩序。李家家丁拿出吃奶的力气将自家大爷从人群后硬挤到最前面去。
      他不顾四周人打量的目光,扶正头上被挤歪的冠帽,甩了甩袖子,从腰上的荷包摸出几锭银两,盘算着该怎么进去。
      正巧看到一个人从里头走出来,正是张昌居。李雷与他自小识得,发迹后并不知道他做些什么。见他出来,便以为是在府衙当差。
      借着后面人挤来挤去的巧劲,李雷贴近正从厅堂走出来的张昌居,将银子飞快塞到他袖中,笑眯眯地说:“小张兄弟,听说唐大人正在会见李薇。你知道我正是苦主大哥,可得行个方便,向唐大人通报一声,让我看看里面那人是不是我妹妹。”
      张昌居掂了一下袖子里银两的分量,面上不动声色,朝他点点头说道,“原来是李家大爷,唐大人正等着你呢,别的家眷可在?”
      李雷越发笑得张不开眼,一副和气模样,回说,“她们脚程慢些,我先来看看。一会儿还要麻烦兄弟行个方便,这儿叫人围得水泄不通,得使人接应她们才进得来。”
      张昌居睨他一眼,李家发迹前住在城西,同张家隔得并不算远。虽是相识,因小时候他们诸般慢怠李薇,自小便不喜她两个兄长。
      嘴上便道“毋需多言”,催促着李雷进了府衙。
      二人进了厅堂,只不见李薇和郡守唐纶稚。
      李雷又待打听,犹疑了一阵,按捺着没有开口。
      唐纶稚是开元二年的进士,宦海起起伏伏,六年前落到渝州,成了一郡之守。
      渝州夏日酷热,冬日阴寒。
      唐纶稚到后,水土不服着实生了一场大病。最虚弱时他遣散幕僚宾客,上折子祈退。
      今上怜悯他十年寒窗不易,叫他好生将息。因他病中仍将渝州治理得井然有序,便仍然担任渝州郡守,官位未有过挪动。
      将养多年,唐纶稚的病逐渐有起色,渐渐不再只能在病床前处理城中一应事务,渝州城百姓才又见得郡守真面目。
      李薇失踪,正是渝州近十年年最牵动人心的一件迷案。
      唐纶稚捧着一卷案宗,将那处记载着李薇失踪一事的字指给她看,“李姑娘,你如今几岁?”
      “回大人,民女记得是十六岁。”李薇清楚,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问句。如果这一切不是梦或者其他什么幻境。那的的确确,不知什么缘由,她十年间一直保持着十六岁时的状态。
      时间没有出差错,问题只能是她自己。
      李薇神色自若,意识逐渐清明,就像冷静和理智是种本能,使她坦然迎接唐纶稚打量。
      李睿先前担心她应付不来,细细叮嘱许多。怕她紧张,又强调,唐纶稚在渝州许多年来兢兢业业,是个好官。
      唐纶稚放下案卷,饶有兴味地问道,“李姑娘为何不慌乱,一般女儿家遇到这种事难道不会惊慌失措。你这般镇定,殊不知正是这样才露出马脚。”他忽然沉声呵道:“李薇,还不从实招来,你与何人勾结,妆出这等模样戏弄百姓!”
      气氛陡然尖锐,李薇心里生不出波动。情绪好似和身体割裂,叫她无法做出表情,也难以表达。唐纶稚的诘问更惊吓不住她,好在一开了口,说话应答没有早前费力。
      她冷静答道,“唐大人,你反复翻看卷宗,想来对这件事和我一样,说不出个所以然。大人这里没有头绪,我便是突破口,哭闹不休对于大人解开谜团有何益处?何况民女并不晓得大人断案不看证据,只看苦主是否哭哭啼啼。”她顿了顿,转而斩钉截铁地说,“对大人来说,破案解谜是差事。对民女而言,十年转瞬即逝,我一觉醒来便是现下这般局面,我比谁都更想知道真相,求一个公道。”
      唐纶稚变换脸色,软和口吻,“李姑娘,有句话你说错了。”却并不说明是哪句话,有心卖关子。
      李薇晓得,唐纶稚故意激自己仿佛是想验证什么。她是第一次见这位唐大人,摸不清他这查案的路数是个人风格,还是遇到不寻常的事用不寻常的办法。
      终归心里生不出感觉,恐怕叫他白扯了嗓子。
      她的确不明白系在自己身上的这件事究竟为何,倒是生出一种直觉。这件事若按部就班地查,便是一桩彻彻底底的谜案。
      厅堂内,张昌居带着李雷等候唐大人到来。李雷到底没忍住,装作整理衣衫,悄悄挪动脚步到张昌居身旁,手夹着他的臂膀,做出十分亲热的模样。
      “兄弟,怎么还不见唐大人和我那妹妹,唐大人身体近来可有好转?大人到咱们渝州来,治理有方,偏偏深居简出。咱们想感念大人恩德,又怕打扰大人养病,可怜我一片诚心没处使。兄弟若是方便帮我引荐一下大人……”
      正说着,李睿带人压着几个和尚进来。李雷立马收了刚刚的话头,亲热地拍拍张昌居的肩,走到李睿这边来,虚着眼睛上下打量那些和尚。看着岁数皆不大,身上拿绳子捆得严严实实,俱都神色惊慌。
      李雷是个最拉得下脸的人,他家发迹了虽说还与旧日的亲戚走动。其实只是派遣家丁逢年过节送些礼物,实际许久未曾与李睿等人交际。
      他这边热情得很,想去勾李睿的脖子显示亲厚。见他脸色十分冷漠,因是在府衙,并不敢十分放肆,只好站在一旁自顾自地说话,“睿弟,你不是在城门当值,怎到了府衙?捉拿的这些和尚是犯了什么事?听说我妹妹找到了。你见过没,是我妹妹嘛,别又是什么江湖骗子觊觎我家钱财。偏家里一个个听了外面说的,火急火燎地催着我来,要我说……”
      话还没说话,李睿把他那挤眉弄眼的样子看进眼里,心里不耐,故意摸了摸腰上挂着的刀,见果然吓得李雷打个寒颤,才说,“府衙内不准吵闹,等会儿唐大人自有论断。”
      李雷听了这话,便不再开口,老老实实地又走回张昌居身边。眼睛转溜溜地,仍然落在那几个和尚身上。
      没过多久,就听人通报,唐大人来了。
      唐纶稚到这任上满打满算六年,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并不多。这本于常理不合,偏圣上信重他。况他确是个有真才实干的,一年两年下来颇得渝州百姓信服。
      因知晓他身体不好,合资修了个长生碑,还立在渝州城里。
      唐纶稚身形瘦削,官服是先前做的,如今穿着肥肥大大,倒显得人又清瘦了。
      唐大人束着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进厅堂,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方坐下。
      李雷做着生意,最爱钻营,几次三番买通人想给这位大人送礼。初时还有人敢接,结果悄没声就被革了职,府衙越发清净,后头哪还有人敢冒险。
      他这是第一次见唐纶稚,隐在张昌居身后默默计较。这唐大人长相并不威严,生了许久的病,总归是有些病气在身上,只生不出叫人小瞧他的念头。
      正疑虑,唐大人已经到了,那声明是李薇的女子不知在哪。
      厅堂外,传来轻盈地走动声。
      便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走进来,并未像传言中穿着夏衫,而是裹着一件厚实的兔毛披风。她朝唐纶稚施礼后,便站到李睿旁边,并无侧身看向李雷的动作。
      李睿见她外头多了衣裳,更放心了些。想着方才在四方寺的见闻,心痛难耐,竟不敢再看她。
      众人一时间皆屏住呼吸,李雷目光犀利,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这些年,他们不知找到多少个李薇,可没有一个是真的。这女子戴着帏帽,裹着披风,身形隐隐相像,怕又是个“假货”。
      李雷深深呼出一口气,身体比脑子里的想法老实,手收在袖子里握紧。
      张昌居晓得自己不该一直盯着那道身影,架不住浑身紧绷,像炸毛的猫,深怕有些什么风吹草动。
      唐纶稚若有所思,堂下的人神色各异。恰好与张昌居视线撞上,再观察时,那小子又是一副沉静姿态。
      便道:“今日文书不在,张昌居,你来记录案情,将堂上之人所说的话原原本本记录下来。”
      张昌居措不及防被点到,慌忙应允,到一侧的案桌上铺好纸笔。
      李薇这桩案子,闲来无事时,唐纶稚曾反复琢磨。但凡相干不相干的人,没有一个漏掉,暗地里思索了许多遍,自然知晓这些人与李薇的关系。
      李雷小声嘀咕了一句,“装神弄鬼”。几道视线一齐射到他脸上,吓得他打个哆嗦,恨不得把头埋到肚子上,不敢再插科打诨。
      “怎样,四方寺可有玄机?”唐纶稚坐姿端正,长年累月在家里养病不外出,使他的皮肤比大户人家娇养的小姐更白。
      可惜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和戏文说书里那些青天大老爷的气质迥然不同,他瘦弱得像要被风折断的枯枝。
      李睿十分敬重唐纶稚,说道,“回禀大人,四方寺确有机关。李薇所说的那间禅房里,有一扇开在床后墙上的小门,通往密室,十分隐秘。昔年搜寻时,不识得机关,竟无人发现。这几个僧人面有异色,我便先行带回由大人决断。”
      话音落下,众人皆是一惊。那四方寺昔年搜查了不知多少遍,也不是没想过有机关门巧,几乎翻了个底朝天,竟还有密室没寻到。
      失踪了十年的人,原来就在身边不远处,却没人发现,这叫人怎么能受得住。
      张昌居心神一荡,红了眼。他站在最边上,隔着人遥遥望向李薇。
      她仿若察觉,微微转身看来。张昌居忙不迭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不配。
      那几个僧人听见,忙大喊冤枉,道有话要说。
      唐纶稚挥挥手,示意允许。
      几个僧人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个年约十八九的和尚主动站出来,说话打着结巴却不失条理。“大人明鉴,适才这位官爷去寺里搜寻,我们几个也才发现这机关,难免惊慌,却绝没有做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求大人明察。”
      其余几个忙跟着附和“是呀,是呀”。
      “那这么说,你们都是第一次发现这间密室。机关如此隐秘。李姑娘,你是如何走出来的?”唐纶稚面带微笑,他脸上没什么肉,这个笑容看着并不友善。
      李薇不慌不忙地回道,“正如大人所言,民女并未发现那间密室。民女是在禅房醒来,出来后在禅房里没见到别人。我还找几位师傅问过话,并无人搭理我。出了寺庙,我就回了渝州城。一路不少行人,大人皆可查证。”
      僧人们听见她的声音,慌慌忙忙抱成一团。其中一个和尚惊叫,“姑娘是人是鬼?”
      一时大呼小叫不断,乱成一团。4
      李雷如遭雷击,这女子的声音果真和李薇如出一辙。
      还是先前那个年轻和尚明白过来,继续说,“我们寺里自那件事后香火零落,只有山脚下的几户人家偶尔来上香。原先的住持长老圆寂后,寺里只剩我们几个,不藏接触过生人。今晨这位姑娘忽然出现,几位师兄师弟有些吓着了。后来这位官爷又带着人在寺里找到密室,我们惊慌过度才言行失状,请大人宽恕。”
      张昌居记下几个僧人的话,倒都对得上。只是明明有一个最大的线索摆在眼前,难道作案的人不曾发觉?
      只听唐纶稚说的话和他心里那个想法不谋而合。“若是这样,倒情有可原。原先那间禅房里可住着什么人。”
      几人更加慌张起来,连那有几分稳重的年轻和尚也为难起来,一个字咬着一个字,终于说出,“是住持,不过……不过他半月前便圆寂了,舍利子供奉在佛殿。住持一向为人清正,他绝不会做出这等事,其中必有隐情。”
      “死了,竟然死了……我呸,什么妖僧也配当住持,我家妹妹仙女一样的人,少不得是那老妖人见了我妹妹起了什么歹毒的心,害得我家亲人失散,没有一日不悔恨痛心。我李雷不把你这四方寺踏平,不把那老毒蝎的骨头磨碎就不是人。老天爷不开眼,竟让这种人渣败类现在才死。你们四方寺想来是个毒窝,难怪你们见到我妹妹吓着了。为人清正,你家住持有隐情,那我妹妹的冤屈又要到哪里去伸!老天爷,你怎么不开开眼……”
      李雷好像换了个人,陡然间气势森然,一对绿豆似的眼珠定定地恨住那个说话的和尚,字字泣血,呕到打起嗝来。没人再打断他,反倒是他自己哽咽失声,说不出话。
      李睿见他这副要找和尚拼命的样子,忙拦下他,有些担忧地看向李薇,见她仍然站得笔直,才放心下来。
      “李姑娘可曾见过住持?”唐纶稚问李薇,莫名有些好奇,帷帽下,她的神色是不是还那么冷静。她这哥哥悲痛万分的情状,连他看着都于心不忍。
      李薇闭上眼,仔细回想所见的一幕幕景象,那些人和场景鲜活得好像发生在几个时辰之前,一转眼却是十年,果真这般荒诞离奇?
      比起这个,眼下她更疑惑,为何对声称是自己大哥的李雷,她竟感觉不到像对堂哥李睿一般的亲切。
      她其实不明白这个感受为何物,这一上午在脑海里浮现的许多东西,她几乎没有真正理解。面对唐纶稚,她的那些言语皆是顺从本能,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好在时间愈久,记忆便恢复得愈多。
      “请大人容我将所记得的事从头到尾说完,兴许就能知道了。”
      唐纶稚点头准允,李薇看了一眼李雷,继续说:“那日恰好是我生辰,二哥即将参加科考。我同娘、大哥清早出发,一起到了寺里。大哥在寺外看着马车,我和娘一起去大雄宝殿。四方寺香火鼎盛,我们等了近两个时辰才上完香。我娘有风湿,关节时常疼痛,那天站立太久,疼痛难耐。我便寻了个小沙弥找一间禅房供她休息,安顿好之后,我端了寺里的斋饭去找大哥。过走廊时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拌住,摔倒在地。不过,我晕倒前,并没见到旁人。这便是民女昏迷前所记得的全部。”
      唐纶稚了然地笑笑,逼问道:“荒唐,既然你说四方寺香火旺盛,你们早上出发,上香都要等两个时辰,那怎么会刚好有空禅房?寺里按理说四处都该有人走动,怎么你晕倒前一个人都没见?”
      握着的笔突然滑动一下,在纸上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墨痕。
      张昌居心头涌出一团火气,唐大人委实太过咄咄逼人,她怎么能回答得出这些问题。还是,唐大人以为她自己设下这个圈套?
      “大人,您问的这些问题,民女也想知道。又或许,是民女运气不好。”李薇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唐纶稚看着下头的人,自己临时抓来的“文书”和“捕快”都面色不虞,连那几个和尚仿佛都有些诧异他刚刚说出的话,更别提那本来热络地看着他的李家大哥,忽然对他横眉冷对起来。
      不过,唐纶稚猜测,李薇是给他一个台阶下。他想看到一个手足无措的苦主,她配合着演戏罢了,说不定帷帽下的人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不知为何,他始终觉得李薇身上有些古怪。失踪一事明明有许多种解释,譬如被拐卖去外地或是心血来潮想去外面闯荡,无论哪一个都比沉睡十年来得令人信服。至于容貌不变,许是某种保养的法子或者得了什么怪病,也能说得过去。
      最为奇怪地是他方才故意吓她,无论如何都该有一瞬的不自在。她却全然是一个脸色,像木头一样。
      “大人说的哪里话,我妹妹所说句句属实。二弟即将参加科考,为得一个好兆头,我们才去四方寺上香。因着人多,我留下看马车,等我妹妹给我送饭。不料过了晌午都不见她人,才发觉我妹妹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见了,翻遍四方寺里里外外和附近山头都不曾见过人,谁曾想她根本就被藏在机关里,难怪我们苦寻不见,造孽啊!”
      李雷涕泗横流,情绪激动,好在还克制得住并未跑到李薇身边去,许是近乡情怯。
      唐纶稚叹一口气,他们这些头上悬着匾额的,都身不由己,还留着的那几句更冷酷无情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这桩所谓得迷案让他苦思多年,明里暗里探寻数次,并非没有线索,只是始终没有证据。
      唐纶稚觉得,自己头顶上那本来就零星的头发,恐怕保不住了。今日堂上这些人所说,皆是一家之言,还需后续查证。
      清了清嗓子,他一甩惊堂木,那声音一入耳便驱开头脑中的烦絮,使人空前理智。
      “李薇失踪一案,绝非鬼神造事,而是人为。李薇姑娘虽身为苦主,真凶尚未伏法,顾念其安危。真相一日未查明,一日未经本官准允不得出城。四方寺有密室机关,住持一事更有谜团,便令即刻查封四方寺。一应行踪诡异之人,并余下僧人全部暂行关进府衙大牢,留待候审。若无异议,退堂。”
      李薇点点头,帷帽坠着的轻纱随之拂动。
      那几个僧人听见要关进大牢,急急喊冤,有人忙道:“那日住持说寺里有贵客到来,但四方寺的鼎盛全靠百姓偏爱,不可因讨好贵人而舍了百姓。因此后院禅房留待贵人休息,前面大殿仍向百姓开放。我们几个那时都还小,在禅室抄写经书,并不知道李施主之事。大人,我们冤枉啊!”
      唐纶稚没答话,朝张昌居瞄了一眼。张昌居赶忙在纸上添上这几句,李睿押着他们在供词上画押,李薇和李雷也随之摁上手印。
      收好供词,唐纶稚自顾自地出了门。他身形虽然瘦弱,背脊却异常挺直,像厅堂外栽着的一丛竹子。
      李薇走出去的时候,特意看了看。枯黄的枝节上,匍匐着满是新叶的芽苞。
      李雷半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却不敢开口搭话。
      走到门口,见那早已等候着的李家一行人,先赶去搀扶着正中间满头珠翠,一身绫罗绸缎的婆子,对她指了指李薇,轻声道,“这是妹妹。”
      原本在婆子右边搀扶着的妇人盯了李雷一眼,心神一凛。这些年来了不少人冒充李薇,全都叫他打出门去。
      这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莫非真是小姑子李薇?
      那婆子挣开旁人搀扶的手,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到独自站立的女子跟前,一把掀开帷帽,那张故事里的脸庞终于露出真容。
      李家老太拄着的拐杖砸到地上,“咣当”一声,仿佛应和着众人的心声。
      这女子,容貌和十六岁的李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今晨的传闻里,那李薇一梦十年,醒来后时移事迁,独独她连衣衫都不曾变旧,难不成世间真有这样的怪事?
      “呀”围观的人发出讶异声,难怪李薇岿然不动,原来她已满脸是泪,只见她扶了一把那身形虚软的婆子,百转千回般叫了一声“娘”。
      李老太听见,更是浑然要哭死过去,紧紧搂着李薇。
      围观者里有那心热的竟跟着也掉起眼泪,怕人笑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旁边解释,实在是这母女相认的情状叫人动容,众人都点头称是。
      李雷的娘子回过神来,瞥了一眼惊倒在地的李雷,心里暗骂这不中用的男人,上前递了一张手帕给李薇,劝解道:“妹妹回来是喜事,母亲年纪大了禁不得情绪大起大落,有什么话,咱们回府里慢慢说才是。”
      李薇接过手帕,看了一眼,帕子并没有额外绣花,素净淡雅,但细看下,却有独特的花纹,华贵非常。
      眼泪忽然便落尽了,她方才见到李老太,心底生出一股酸涩之感,情不自禁流下泪水。片刻间,酸涩落幕,取而代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尽管李薇还没回想起,那纠缠在心头的窒息感从何而来,但她总觉得,跟自己的亲娘亲哥待在一起,并不亲切自在。
      家丁侍女一路敲锣打鼓,燃放着鞭炮,簇拥着李家的人离去。
      李睿和张昌居目送他们带着李薇离去,神色都有几分难看。两人对视一样,往唐纶稚去的地方走去。
      围观的人从刚刚的情绪中醒来,七嘴八舌议论着这一桩在渝州城热闹多年的奇事。
      有人宿醉喝了酒,抱着店家招客的竹竿,勉强站着,指着李家远去的马车大剌剌地骂道:“可怜这李家姑娘,打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既孝顺父母,又肯扶持那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四方邻里,谁不夸她一句?偏偏被这黑心肝的哥哥卖了,才换来眼前的富。,没想到吧,哈哈哈,李姑娘好端端地回来了,这黑心肠的一家人,早晚要遭报应……”
      一旁看热闹还没散去的人本来是看他耍酒疯有趣,没料到这人说话越来越离谱,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俱都远远的隔开那人,怕染上嫌疑。如今那李家,岂是好惹的?
      有认识那男子的人,慌忙捂住他的嘴巴,四方作揖赔罪道:“这小子喝多了酒失心疯,胡言乱语不值得当真。”又锤了锤那人,骂他“浑说什么”,拖着人急匆匆走掉。
      渝州城里常有人私下议论,为何李薇一走失,李家大郎的生意就忽然红火,积累下万贯家财,成为城里数一数二的富翁,那李家二郎更是从名落孙山到榜上有名,听说如今在外亦是一方父母官。
      李家两兄弟早买了宅院,搬到城东,下人仆妇簇拥着李家老太,一口一个“母亲”“老太太”,更给早逝的李老头修了座气派的新坟。
      李家这般如日中天,便有揣测,谁敢正大光明说出来得罪?
      李薇坐在马车里,微笑着听李老太絮叨着往事。她自醒来以后,听力灵敏许多,那人的话,在一片嘈杂里竟一字不漏地灌入耳中。
      睁眼之后这许多事,即便十六岁的李薇再如何机敏聪慧,也难免觉得疲惫。
      书房里,唐纶稚站在窗前。有人敲门,他朗声道,“进来。”
      李睿和张昌居进来朝他行礼,唐纶稚笑眯眯的看着这两人,满意地点点头,“我这里缺两个人办事,你们俩以后就跟着我吧。”
      他也不问这两人原来在何处当值,愿不愿意跟着他,话里话外都不给这两人选择的机会,瞧着也不像临时起意。
      先前的门生幕僚,俱都遣散安排了别的去处。府衙里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真正能办事的人确实少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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