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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醒了啊，太宰君。”
面对躺在病床上，凝视着天花板三分钟有余的青少年，医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终于提起精神招呼。不过很快，他又回到双目发直的状态，口中念念有词，细听之下能注意到他念叨着止痛药片棉纱布之类的词汇。长长的片假名组合到一起，好像是咒语一般。
太宰伸出手，在虚无的半空中捏了捏，一副失神的样子。
“怎么回事？居然没能轻松地死去……”
颓丧的医生终于注意到精神状态在狭缝边缘行走的患者。他胡子拉碴的脸出现在未成年的视线中，挂上听诊器听了听心音，便毫不留情地将未成年揪下了病床。
“可别在医生面前这么说啊。……年轻人多出去跑跑跳跳就精神起来了。”
太宰一下病床，就软趴趴地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四轮圆凳上。铁质承重架发出咯吱一声。
“这话就算是没有医学学位的大叔也说得出来，森先生。”
他无精打采地反驳。
“你这副样子，救你的修女小姐见了也要哭出来了。”
“哦。——等等，”太宰竖起耳朵，好像见了鬼一样，“修女？”
森鸥外又唠叨起来：“教会里的女性修行人员，你见到过吗？带着头纱，穿着黑色的修道服，也就是黑色的裙子……”
“不是说那个！”太宰挥舞起双手，满脸不可置信，“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修女？！”
森鸥外用笔抵住下巴，偏过头来，看见青少年恨不得把“我不信”写在脸上的样子。他无奈地开口：“说是 ‘这种地方’ 有点过分吧，再怎么说……”
他忽然打断自己，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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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口地区只有一所教堂。
在这里，你可以在路上抓住任何一名港口居民，问问他们教堂在哪里，而你只会得到两种答案。一种是被对方的小刀捅个人事不省；而另一种，如果你比较幸运的话，对方会朝教堂的方向指一指。
这里只有一所教堂，他们也只会指向一个方向。教堂不比黑酒吧，就算他们特意指错地方，也拿不到提成。
如果你这天撞大运的话，人心淳朴的港口居民还会警告你，去教堂最好别漏财，不然会被老修女勒索。不过这话其实等于没说，因为你在去教堂的路上就会被扒手集团来来回回扒个三百二十遍，等到了教堂基本也不剩什么了。
假如你还能从口袋里翻出几个子儿当作礼拜钱，老修女会请你尝一口她的朗姆酒。
鸫感到无聊地抚摸着不锈钢酒壶。
“你到底让不让妾身进去？”
尾崎红叶抬头瞪向教堂尖房顶的臭小鬼。黑漆漆的修女袍灌入海风鼓动，像是乌鸦，也像是尾崎红叶在首领办公室观赏皿中见过的黑金鱼。黑袍被浆洗得有些褪色，在日光之下尤其明显。可即便如此，修女服依然恰好合身，一寸不多、一寸不少，证明这件衣物独属于它的主人。
只凭这点，便将她与流民的孩子与孤儿区分开来。
鸫扔下最后一片瓦砖，无聊的午后因少女黑手党的来访变得更加难捱。
并未自报家门的少女显然正值青春抽条。好像是春寒料峭肮脏积雪中的第一朵花，正含苞待放。她的表情因不愉快而显得僵硬，但这无碍于她的光彩，她的脸颊、头发、连同和服在太阳下一齐闪着光，几乎刺痛眼睛。
可是，鸫心想，一看就是黑手党。
和服，多金贵的装束，在海港地区基本上绝迹。和她比起来，这里的居民穿的哪里是衣服，只能说是布料。经由海水清洗，在日光下暴晒的衣物泛白发黄，沾染上海水的咸腥，永远浸透着汗水、血、与垃圾的腐烂气味。
放眼整片港口地区，只有黑手党有这笔闲钱。
漂亮黑手党身上的这件和服，可比鸫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件都要贵重——比它们全部加在一起都要贵得多。这是上等布料，只可惜卖不出去，这儿的平民谁也买不起，黑手党又不买二手货。这话老修女一定同意。
鸫觉得最近见到的黑手党实在太多，这不太吉利。
少女修女最终还是把少女黑手党请进了教堂，补了一半的房顶就扔在那里，但愿别有老鼠跑进房顶的夹层。
“你是不是很强？”修女边走边问黑手党。
尾崎红叶很少遇见人问她这种问题，至少她想不起来。当什么人打照面第一次遇见她，总以为她是干部的情人、老首领的情人，她呸！老首领老得只剩下一层皮，当他孙女她都嫌他老呢！要不是为了给他面子，她甚至都懒得给他好脸色看。
“算你识相，”她最终这么回答修女。
鸫经常会遇见黑手党，而每次都有麻烦事找上来。有几个黑手党想把她要来当情人，有另外几个想把她要来给别人当情人。他们都给的不少，如果他们是来骗她当黑手党的，她说不定就跟他们走了。
鸫认为黑手党不吉利，但老修女会骂她笨，她说黑手党最吉利，因为赎罪的人里，黑手党最阔，给的最多。
老修女总拿给黑手党当情人这事来嘲笑鸫。老修女说没见过这么没品味的黑手党，横滨的黑手党像是这辈子没见过好女人，连鸫这样的黄毛丫头也动得了心思。这话气得鸫和她打了一架，说是打架，其实是鸫单方面挨锤。
年纪不大的修女和黑手党人生中或许曾遭遇过这些微不足道的雷同，但也不至于令她们的人生有任何交汇。
尾崎红叶仍然是在黑手党堆里长大的女孩，她生来是黑手党，未来仍然是黑手党，即便在年轻的时候承受耻辱——被认作黑手党的情人与附庸——她早晚也能够报复回来。
鸫虽然身负神职，却也应当是平民中的一员，生活在港口的白天。黑手党的骚扰只是生活片隙的阴影，假如她未来终于被黑手党扯入泥潭，那也仍是不可预知的未来。学习怎样应对骚扰与暴力，是港口女孩成长中难以躲避的一课。她生活的中心围绕着教堂展开，她需要为教堂破陋的屋顶发愁，要布施粥菜给流民与孤儿。
两人本不应该产生交集。
除非，就只有一个可能。
教会的大门缓缓闭合。门扉由厚重的钢铁所打造，设有精巧机关以减少人力消耗。门扉浮雕上神像悲悯的脸沉入阴影，将最后一丝阳光遮挡在门外。
绘制圣徒故事的花窗玻璃前，修女缓缓抬起脸来，她青雉的面容在斑驳色块中逐渐变得模糊。年龄的界限已然消弭，修女即是神祇的替身，显形于人间。
空气腐蚀掉她的笑容，只留下不甚清晰的低吟耳语。
“你的请求是什么？”
尾崎红叶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圣心大教堂。
在□□势力一片混战的横滨，伫立于激战中心港口地区数年不倒的、唯一的中立势力。
人们说，大教堂会为一切流离失所之人提供庇护。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