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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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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初升朝阳在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湖面结了厚厚一层冰,孟杉只穿一件单薄布衣,在这冰面之上身影翻飞,手中是一把长刀,被雪光映得刺目。棉衣外袍随意扔在一旁,一套刀法走下来,他已出了一身汗。
今日大寒,也是他十八岁生日,孟家堡上上下下都在为这个年轻堡主的生日宴而忙碌,他却仍像往常一样早早起身,来到湖边练刀。每当天冷下来,湖面结了冰,他就会在冰面上习武,冰面光滑,更加考验他的功夫。他已经这样做了五年,风雨无阻。
手中刀名为金错,五年前他拿过这把刀时还身量未足,如今身姿已是颀长挺拔。金错刀厚实凝重,在他手中舞来却仿佛轻如鸿羽。
这都是孟杉的勤奋刻苦换来的,他深知自己资质只算尚可,唯有努力才能达到目标,而他的努力也的确没有白费。刀法由最初艰难的一点一滴进步,转变为后来的飞速提升。只是近期,他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
孟杉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却苦于找不到方法闯过这一关。
大刀划破冷风,有低低的呜咽声传来,孟杉只觉刀法越来越凝涩,又是这个地方!他心下焦躁,却也知道着急不是办法,此时越是用力恐怕越是适得其反。思及此处,孟杉索性收势停刀,立在原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他浑身因为大汗而蒸腾出白气,额角的发丝黏腻在脸上,握刀的手慢慢变得冰凉,孟杉却浑然不觉,就这样伫立于呼啸的冷风中,望着远山静静思索。
一阵“咔嚓”声打断了孟杉的思绪,那是——冰面破裂的声音!他循声望去,只来得及捕捉到远处一个影子一闪而过落入水中,以及伴随而来的扑通一声。孟杉想也没想便扔掉刀,飞奔过去跃入水中。
一到水里,光线登时暗了下来,湖水冰冷入骨,刺得孟杉呼吸几乎凝滞,他急忙运行内力护体,朝深处游去。亮光影影绰绰投下来,显得冰面下光怪陆离,好似幽深的梦境。
孟杉目力所及,看到前方果有一个人影,但看在水中游动的姿态却不像失足落水的样子,他猛然想起湖面的冰层是不会随便裂开的,除非有人特意破开。一想到这里,孟杉放慢速度,远远观望。
一条大鱼忽然出现在视野中,孟杉瞪大眼睛,这条大鱼足有两个人那么长。奇怪,湖里没有这么大的鱼啊。孟杉定睛看去,这才恍然,原来那不是一条鱼,而是由许多鱼组成的鱼群!那些鱼仿佛是被什么吸住了无法挣脱,乖乖组成列队,围绕在那人四周。
鱼群时而被推远,就在让人以为那些鱼快要挣脱逃走时又被拉回,时而聚拢在一起,时而又被打散,可是却偏偏黏在一起,宛如藕断丝连。
在水中由于阻力本就难以施展劲力,可是这人却能将如此庞大的鱼群聚集起来,玩弄于股掌之间,孟杉越看越是惊叹。这就好比抓住手中沙子,越是攥紧沙子越是漏得快,而鱼本是活物,比之流沙更难控制,但反观那人,身影在鱼群之中时隐时现,衣袂翩跹,看上去甚是潇洒舒展。
那人动作看似随意,但每招每式都有其章法和用意。孟杉认真旁观,手里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人比划。手掌划过湖水,忽然间,宛如一道灵光乍现,他感到豁然开朗。
打通思路,往往就是一瞬间的工夫。这几天困扰自己的问题突然间得到解决,孟杉只觉浑身一阵畅快,如果不是还在水里,他真想大吼一声以抒胸臆。孟杉决定要好好答谢这人,如果能将他请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就最好不过了。
他兀自高兴,再看过去时那人越游越远,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孟杉心下遗憾,也只得向湖面游去。刚刚下来时的洞早就被远远甩在后面,孟杉游到冰面下,借着上浮的惯性一掌就将坚实的冰面震碎。
从洞里冒出头,阳光恰从天际洒落,一片温暖明亮,孟杉纵声长啸,感觉从来没有的酣畅痛快。
湿漉漉的回到孟家堡,管家林叔看到孟杉这副样子一阵手忙脚乱:“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怎么练功练成这样回来了!天这么冷生病了可怎么得了!”这边张罗着给孟杉生炉子换衣服,那边又忙不迭吩咐道:“让厨房赶紧煮碗姜汤送过来!”孟杉早就见惯了林叔大惊小怪的架势,苦笑着洗耳恭听林叔的教训。
“你再想练好功夫,也要适可而止!”林叔把姜汤放在孟杉面前,吹胡子瞪眼道。孟杉乖乖应承,又问道:“最近咱们这儿有什么脸生的人出现吗?”林叔拍了拍脑袋:“这两天都忙糊涂了,我正想跟你说,绿柳山庄最近来了一个外人,诨号‘大和尚’。”
一听不是那个人,孟杉有些失望,随即皱起眉头:“大和尚?这人的名号听说过,据说一向都在西南一带活动。”“可是他却出现在了绿柳山庄。”林叔道。
孟杉不说话了。今天的生日宴,绿柳山庄也在宴请之列。林叔忧心道:“绿柳山庄欺负你年幼,这几年可没少找咱们麻烦。今天可有场硬仗要打。”
其实又何止绿柳山庄?那些道貌岸然的背后,多的是欺软怕硬的嘴脸。孟杉轻哂:“车到山前必有路,怕他作甚。”他看着烧得正旺的炉火,捱过这最冷的时候,春天也就到了。
临近午宴,宾客络绎上门,孟杉站在大门处迎客,趁着间隙看了看天,日头明晃晃地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照得天更蓝,云更白,照得他嘴角不由向上弯,真是个好天气。
孟杉收回目光,神色一沉。绿柳山庄庄主娄京打头走过来,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其中一个身量极高,手里拎着一把巨斧,一颗光头在阳光下锃亮发光,在人群中极其扎眼。
“哎呀孟贤弟,恭贺寿辰,恭贺寿辰!”娄京不过比孟杉年长几岁,但是说话做派却十分老成,处处以长辈自居。孟杉回报以微笑:“谢娄大哥赏光。”寒暄过后,娄京走进门去,大和尚错身而过,看孟杉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猎物。
孟家堡大厅里灯火辉煌,人声鼎沸,一派热闹景象。孟杉穿过一桌又一桌的酒席,朝正中主位走去。他的步子尽量迈得沉稳,掩盖住起伏的心绪。
五年前父亲去世,孟家堡的担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从此欺侮、白眼、愤怒、委屈,还有周围的虎视眈眈,便只能一个人扛。今天是他十八岁生日,他必须把这些人悉数请来,告诉所有人,他,长大了。
举起酒杯,孟杉朗声道:“诸位!”众人静下来,齐齐看向孟杉。孟杉看了看林叔,后者向他投来鼓励的目光,孟杉轻吸一口气:“今天多谢各位能光临孟家堡,孟杉先敬各位一杯!”说完仰头一饮而尽,众人纷纷举杯饮酒。气氛渐渐热烈,孟杉穿梭于酒桌之间,微笑、寒暄、敬酒。面对那一张张笑意宴宴的脸,孟杉心里一片清冷沉静。
“孟贤弟。”娄京的嗓音传过来,带着七拐八绕的不明意味,听得孟杉直犯恶心。他放下酒杯,终于来了。
“娄大哥有何指教?”
娄京道:“听闻孟贤弟一直勤于练武,想必这金错刀必然已使得出神入化。”“娄大哥实在谬赞了,哪里可就出神入化了。”孟杉真心诚意推辞道。饶是他知道娄京在故意夸大其词,还是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娄京呵呵一笑,指了指另一桌的大和尚:“我这儿有位朋友,想请教请教,孟贤弟可赏脸?”孟杉冷笑道:“现在吗?”娄京还没回答,大和尚已经不请自来,巨斧大喇喇往肩上一扛,好像生怕这副打架的姿态不够明显。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射过来。
神刀门的少主人和孟杉差不多大,正是热血的年纪,看到这明摆着找茬的架势不由一怒,拍桌子就想站起来,被他爹生生按住。扭头看到他爹的神色,他只得把到口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四方堂堂主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钉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喽。”
孟杉微微侧头示意,林叔早已命人把金错刀取来,孟杉接过刀,并不多说什么,刀尖朝着院中一指:“请吧!”两人来到院中,其他人纷纷离席,跟着走到外面看戏。
大和尚身形魁梧,寒冬天气里竟然穿着半袖单衣,露出虬结的肌肉,衬得一旁的孟杉十分单薄。
这个大和尚也不客气,手中巨斧一挥便劈过来,竟有些雷霆万钧的气势。孟杉纵身,贴着斧面横翻而过,脸颊被带起的气流刮得生疼,他刚一落地,足尖迅速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骤变,朝着大和尚就是一刀。大和尚兵器还未收回,不想孟杉变招这样快,情急之下慌慌忙忙往一边挪过两步,躲过了断臂的危险,皮肉还是被划开一道,顿时鲜血直流。
刚一交手就挂了彩,大和尚恼羞成怒,大吼一声又杀过来。孟杉一击即中,却清楚自己不过钻了对方轻敌的空子,因而丝毫不敢大意。
此刻对方收起轻敌之心,气势又足了几分。大和尚身形高大却不笨重,孟杉几次利用轻巧功夫也不过堪堪躲过,比拼力度又无疑以卵击石,时间一长有些捉襟见肘,一个不备肩头立时见了血。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应战以寻找对方破绽。
场下的娄京面若寒霜,过了这么多招还未露败迹,这小子的功夫还真是突飞猛进。人群里一阵轻呼,娄京看过去,原来孟杉在斧子攻势之下节节后退,一直退到了墙边,眼看就要被斧子开膛破肚,面上不由一喜。
他还没来得及笑出来,表情就变了。那边孟杉突然矮身朝前翻滚,从大和尚两臂间直挑而上,而巨斧直接劈在墙上嵌进去几分,一时拔不出来。
大和尚强悍异常,他丢开兵器却不躲开,拼着受这一刀的风险挥拳直捣孟杉面门,孟杉咬了咬牙收势退开,他要的可不是两败俱伤。大和尚逼退孟杉急忙去拔斧子,孟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刀斩向大和尚手腕,大和尚不得不收手,趁着这后退之机,孟杉一脚踢向对方腰腹,却如踩上钢板一般,大和尚一声冷笑,不退反进肉拳又要挥来,孟杉趁着反弹之力向外躲开,眼光扫到还在墙上的巨斧,心念电转。
只见他手中刀光迅速一闪,接着便是刀刃撞上斧子的声音,那声音让在场众人俱是一震。在这声巨响中,孟杉看似翩然落地,实则抵着墙才勉强站稳。好在众人的目光都被随之落地的东西吸引,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形。
那是断掉的半截斧子,从中间断开,一半连着斧柄落在地上,另一半还稳稳嵌在墙里。众人一时无言,比到最后,竟是这么个结果,但是这似乎也是最好的结果。
毁掉对方兵器,既避免伤及性命,又勉强算分出了胜负。四方堂堂主习惯性地捋了捋胡子:“这一招妙啊!”
孟杉站定,手因为脱力有些微微颤抖,但他用尽全力握紧刀柄,等着大和尚作何反应。那大和尚出乎意料的没有发火,他看了看断斧,又看了看孟杉手中的刀。那刀虽然厚重,但和他的斧子一比不过玩具一般,可那刀刃上,连一个豁口都没有。
大和尚眉毛一拧,孟杉急忙戒备,却见大和尚哈哈笑道:“有趣!有趣!”他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指向孟杉:“你,很好。我还会再来的。”说完扭头走出门去,也没向娄京多看一眼。
大和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孟杉心下一松,这一仗,已经赢了一半。他朝娄京看去,果然见娄京从人群中走出,皮笑肉不笑道:“孟贤弟果然好身手。不如就让我来讨教一下如何?”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嗤笑:“真是装腔作势,好不要脸!”
娄京脸色一变:“是谁?!”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信步走来,他身穿普通灰色棉袍,腰间悬着的也是一把看着普通的剑,但周身气质甚是不普通。
他看似走得很慢,但没走几步就到了孟杉身边。人们面面相觑,这步法身形从没见过,丝毫看不出是哪门哪派。
孟杉眼睛却是一亮:“是你!今早在湖里的人是你!”那人有些意外:“哦?今早你见到我了?”孟杉点头:“是。本来以为你落水了,还跳下去想救你。”
那人讪笑:“这个,竟然连累你也跳进湖里。”孟杉却说:“不不,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其他人被晾在了一边,一时间好不尴尬。四方堂堂主干咳一声,依旧捋着山羊胡子:“不知这位小哥是何方神圣?”
年轻人闲闲说道:“我是孟堡主的朋友,也——想来讨教讨教。”他把“也”字刻意拉长,四方堂堂主的老脸禁不住红了一红。
娄京早已按耐不住:“哪里跑来的野小子,敢在这里撒野!”年轻人说道:“我便要撒野,你待若何?”他语气很轻,说出来的话却冲撞至极,孟杉终于绷不住笑出来。
娄京登时就要发作,众目睽睽之下好歹压住火,他冷声道:“好啊,那我就让你看看,我待若何!”他一说完,就有几人越出人群,往前围过来。
年轻人哼笑一声伸手拔剑,被孟杉一把拦住:“多谢你仗义相助,但是你没必要卷进来。”年轻人侧头看向孟杉,语气有些无奈:“孟杉,你还没认出我?”
孟杉闻言愣住,他看向那人,先是狐疑,继而不可置信道:“白羊?!”白羊笑道:“总算不用我自报家门。不过也难怪,我第一眼同样没认出你。”
“你怎么在这儿?!”
“我学成下山,自然想来看看你,碰巧赶上你的生日,没想到,见识了这么一场好戏。”
“那你今早……”
“我今早进湖里抓了几条鱼,已经交给林叔了,”白羊顿了顿,“不过当时,我可真没认出来湖上练刀的人是你。”孟杉摇头轻笑,松开了拦住白羊的手。
白羊拔出长剑,那剑身朴实无华,却似乎带着风的呼啸。
“一会儿请我喝酒。”
“不醉不归!”
(主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