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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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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不这样的。自从得了病后,性情大变。家里人又因为他的病什么都迁就他,”尚莫摇了摇头,“倒真是需要叶姑娘这样行侠仗义的人教训他一下。”叶灵闻言说道:“你堂弟逢此变故,算得可怜又可恨,如果他自己钻牛角尖,谁都帮不了他。”尚莫面露赞许之色:“叶姑娘年纪轻轻,看问题倒是透彻。”
叶灵对这话很是受用,她轻轻一笑,目光移向尚莫手中的剑。准确的说,那是一把软剑。
剑身轻薄如纸,闪着细碎的金光。她开口换过话题:“我曾在一本兵器谱上看到,软剑极难铸就,过厚韧度不够,过薄又失了剑的形状且不够坚固,因此铸剑大师秋阳想出一个法子,在铸造软剑时加入一定量的金子,反复试炼。铸造过程本就艰难,更何况这金子是金贵之物,寻常人家哪里随便用得起,因此只造出了一把,却没有起名字。这软剑挥动时像一条蛇那样柔软灵活,久而久之,也被称为蛇剑,历经百年依然锋利如新。”
尚莫越听越奇,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什么兵器谱竟把兵器的来历写得这么清楚。”叶灵笑了笑,理所当然道:“我是昆仑山弟子嘛。”尚莫禁不住也笑了笑。
叶灵说:“这蛇剑虽软,却可以装入剑鞘。你为什么要缠入腰间呢。”尚莫又奇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剑柄我特意做了改动,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嘛,其实我第一眼也没看出来。”
“哦?”
“但是你在桥头时我一直在看你,就看出来了嘛。”
“你一直在看我?这又是为什么?”
“我看你,自然是因为你好看。”
叶灵艺高人胆大,说了这话丝毫不羞涩,反倒饶有兴味地看着尚莫。那目光清清亮亮,澄澈如泉水,尚莫的眼睛却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他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脸在发热。
夜风习习,带来了小镇特有的气息。然而两人却不约而同警觉起来,他们对视一眼,各自抽出长剑飞身刺入一旁树丛。兵刃交错的声音响起,随即是接连两声闷哼。
叶灵只在突袭时出了一招,随即就被尚莫护在身后,没什么机会出手,她索性收剑,瞅准一个机会退出了战斗,背倚一棵树从旁观战。
尚莫的兵器轻巧,功夫也走的轻巧一路,蛇剑在他手中仿佛真的成了一条蛇,在对方猝不及防间咬上一口。他的身影上下翻飞,来回腾挪,在枝杈漏下的月光中,形如鬼魅。对方并没有恋战,被刺伤后悄然退去,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
“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叶灵问。尚莫说:“是尚华唐。”“又是他?”叶灵哼道:“没完了?这个人可真是睚眦必报!”知道自己堂弟的德行,尚莫无言以对。“你刚刚处处护在我前头,看来一交手就知道是他的人了?”叶灵说。
尚莫抿了抿嘴:“这件事是他的错,我自然不能让他伤到你。”叶灵有些好笑,在桥上时明知自己不会真的杀了尚华唐,还是忍不住出手制止。而刚刚,明知道那些小喽啰根本伤不到自己,还是拼命以身相护。
真是个矛盾的人。
她的笑容很快凝在脸上,而尚莫眼神突然之间变得锐利。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到仿佛一切都是死的。
那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冷冽的杀意。
叶灵的手搭上剑柄,尚莫朝她点点头,轻轻转过身背靠树干,浑身紧绷蓄势待发。一道黑影在眼前闪过,叶灵一个旋身,剑身竖起挡住一记横劈,是硬手!叶灵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对方同时“咦”了一声,手中短刀再次袭来。
那边尚莫与一人斗在一处,那人手持一把长剑,剑身暗哑无光,几乎与周围夜色融在一处。两剑相击,蛇剑就势卷上对方剑身,尚莫手上用力,一把将那人的剑甩了出来。对方长剑脱手,索性以掌为刃,直切尚莫颈窝,他的掌风已触到尚莫的肌肤,却没有再近一分,因为尚莫的蛇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还未来得及拔出剑,后脑空气已被划破,尚莫不得不暂时弃剑,朝一旁一个侧翻躲开,那一股摄人的凉意如影随形,尚莫抓起地上一把落叶运力向那人掷去,那人视线被阻,攻击随即慢了一拍,尚莫趁机一脚踢出,那人倒也彪悍,倒地后一个旋身跃起,直冲之势竟又快了几分,尚莫就地向后翻滚,顺势拔出软剑向前刺出!几片叶子被剑气震荡,飘飘然落下。
战斗结束。
另一边哐当一声兵刃落地,一人手捂鲜血直流的手腕,脖颈被剑尖抵住。叶灵问:“你们是什么人?”那人忽然手向腰间摸去,动作刚进行一半便停滞在那里。尚莫手中的软剑兀自还在抖动,沾着那人喉头的血。
一剑封喉。
叶灵看向尚莫,尚莫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说道:“他不会回答你的,他只会垂死挣扎。”一阵风起,地上落叶纷纷扬扬,在血腥味里起舞。
“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你是谁吗?”叶灵问。尚莫缓缓抬头:“我……”他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爹,是尚怀远。”叶灵讶异道:“当朝丞相尚怀远?”尚莫点头。叶灵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隐约猜到他是官宦人家,可真正听他说出来还是莫名失望。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原本就是两个世界。
“是这个尚家啊。”叶灵若有所思道。“是,就是这个尚家。”尚莫说道,语气里竟有几分嘲弄。“那这次的刺杀和你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叶灵问完不等回答,忽地一笑:“算了,这个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说完朝树林深处走去。
尚莫自然注意到了叶灵的情绪变化,他心里又何尝不是一片黯淡。她是昆仑山上圣洁的雪,而自己,早已深陷泥潭无法挣脱。他的手伸进怀里,摸到了那块冷硬的玉牌。
刚刚的刺杀和他的丞相之子身份其实没有关系,真正的原因和他的另一重身份有关,那是他倾尽全力,想摆脱家族荫庇而努力得到的另一重身份——影卫,受皇帝直接领导的密探组织。
可是他后来发现,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永远无法摆脱家族对他的影响,这影响,从他一出生起,便深入骨髓,挣不开,逃不掉。就连刚刚的刺杀,也未必和家里没有丝毫干系。
脸上忽然一凉,尚莫抬头,月亮不知何时隐进了云层,下雨了。在叶灵的背影于视线中消失前,尚莫的双脚不听使唤地追上前去。叶灵听到脚步声回头,尚莫说道:“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处避雨的地方,跟我来。”叶灵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两人刚跑到一个山坡上的亭子里,雨就下大了,铺天盖地几近癫狂。两人在亭子中间的石凳无言坐下,雨丝时而被风吹到身上,点点冰冷蔓延成一片。
尚莫踌躇再三,还是朝叶灵身旁挪得近些:“叶姑娘,如果你感到冷的话……”
手背忽然被另一只手覆盖,尚莫不受控制地一抖。叶灵靠过来,将头搁在他肩上,声音幽幽传来:“师父说过,都说字如其人,兵刃也是如此,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看他的兵器就知道。你能把软剑用得得心应手,想必在那个环境里,也一样如鱼得水。”
尚莫默然,同样的话,教习也说过。他说尚莫,你是真正适合在朝堂上生存的人,影卫的位子,其实委屈你了。尚莫的另一只手抚上腰间露出的剑柄,在没有温度的手心里竟显出了些温热。
蛇剑蛇剑,人们只看到它灵活柔软称它为蛇剑,却忘了蛇,是冰冷无情的。
叶灵没有再说话,她的呼吸均匀绵长,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亭子外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尚莫还是瞪眼看着,他的内心忽然升腾出一种强烈的渴望。他希望这雨夜永远也不会过去,天地间就这样混沌一片,只有这一座亭,只有他们两个人。然而,他有多么渴望,就有多么清楚,天终将会亮,雨终将会停,而他们,也终将各自天涯。
这一刻,于他,于她,是幸,还是不幸?
雨是在天大亮不久后停的,几乎同时,叶灵站了起来。她走到栏杆边说:“这么泥泞的路,轻功不好还出不去呢。”尚莫闻言笑了笑:“还好,我们两个都不用担心。”他看到叶灵的鬓边有些乱,想帮她理一理,手伸到一半忽然停住,最后终于还是落到了她的发丝上。叶灵没有躲开,任由他替自己理着鬓边的发。
忽然一声鹰啸传来,两人循声望去,半空中盘旋着一只雪鹰。叶灵吹了一声口哨,那只鹰听话地落在她肩膀上。叶灵从竹筒中拿出一个字条看了看,对尚莫说:“我有事要先走一步。”尚莫只说了一个字:“好。”然后还是忍不住道:“保重。”叶灵看了看他也道:“好。”
尚莫看着叶灵在树丛间几个起落,和雪鹰一起消失不见。他将视线向上移去,天空灰白,如同他此时的心一样茫茫然一片。
一个只有他能辨认出的声音时隐时现,尚莫收回目光。
又有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