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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恋爱 ...

  •   经过两周的奋笔疾书,戏剧《法里内亚》有了雏形。我把稿子拿给朱诺女士看,她畅读一通,指出几点错误:“第一,法里内亚是阉伶,不是女人,你却把他写成了女人。第二,丽莎贝塔是精明的王后,你却把她写成了为恋爱奋不顾身的傻瓜。第三,大团圆的情感基调与《让我痛哭吧》这首歌不合。”
      “在我的想象中,法里内亚是阴柔的。他缺乏男性特质,就和海吉拉一样。”
      是啊,他和海吉拉一样。海吉拉能轻松地揍趴一个男人。
      “失去一个器官不代表海吉拉不再是个男人——他是男人,只是被社会异化了。同样,法里内亚也是男人。他会嫉妒其他‘正常’男人,为自己的‘残缺’感到自卑。这样的人,敢去爱人吗?”朱诺女士深红色的指甲轻叩桌面,小拇指上的钻石闪闪发亮。
      “如果他不敢,我将赋予他勇气。”
      “很好,这是你的戏剧,你说了算。可王后的形象你必须再好好斟酌。历史上,皇宫中甜美可人的女人做不了王后,只能做情妇。”
      朱诺女士是个好老师,每次与她交流我都能得到很多启发。我萌生了新的思路——丽莎贝塔和法里内亚没有在一起未必是坏事。

      “相爱的两人不能结合,这样《让我痛哭吧》作为结尾会更有感染力。”我将新点子告诉玛格丽特。这几天我们一放学就去到她的藏书室,翻阅各种戏剧资料,参照着名作修改一窍不通的语法和逻辑不通的情节。
      玛格丽特手中的笔在稿纸上写写画画:“没错,即使不能结合,只要有爱,就足够了。我觉得以他们两人的个性也不会贸然结合,一个强势却受制于国王的王后,一个自卑敏感的阉伶,况且王宫里人多嘴杂,地位悬殊,哪有这么容易。”
      “玛格丽特也许暗示过法里内亚,两人心知肚明,却都不表情愫。”
      “对!爱而不可得,虐恋情深!”玛格丽特放下笔,踱步到星空之下,“但是啊——要我是丽莎贝塔,偶尔也要不那么精明,能与爱的人结合,哪还管那么多。爱往往昙花一现,要及时享用——毕竟童话里的王子公主从不展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后的故事。”
      玛格丽特原地转了一个圈,光在金色发丝间流动,连成一个金环。
      假如她此刻身着裙摆,一定美极了。
      “玛格丽特,你来演丽莎贝塔吧!”我像是感应到了神启,心脏剧烈跳动,拿着稿纸的手都在发抖,“——我来演法里内亚!我们——我们也许能够做到!”
      “我想演戏!体验爱情!”
      “我想唱歌!唱出心声!”
      “写进去!写进去!”玛格丽特从我的手中夺过稿纸,把我不经大脑的几句话加到了法里内亚的台词中。
      “这行得通吗?”
      “有什么行不通?”玛格丽特目光灼灼:“他一定会这么说。”

      我再次领教了安茹伯爵的与众不同。看完剧本,听完两个愣头青的雄心壮志,他连拍十下手,起立挥舞手中的酒杯,高呼三声“bravo!”继而与玛格丽特一起放声大笑。
      “我会为两位可爱小姐提供宽阔的舞台、巨大的幕布、顶级的配乐、奢华的衣服......凡是需要我的地方,任君差遣。”他朝我和玛格丽特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又满上红酒与立在会客厅中央的神像举杯相碰:“戏剧之神啊——狄俄尼索斯,请您现身,施展魔法!”
      我人生第一次心怀敬意、认真严肃地向一尊神像行了一个注目礼。我将为法里内亚,探寻爱情!
      在朱诺女士的几番指导下,剧本终于锤炼成熟,虽然朱诺女士说它依旧“泛着少年稚拙的光芒”,但它早就超出我们预想的满意。时间紧迫,玛格丽特还有三个月就要毕业了。安茹伯爵大张旗鼓地着手安排诸多事宜。我和玛格丽特有时从太阳落山排练到太阳升起。我还得每日早起在声乐老师的指导下训练嗓音。
      为了方便省事,在玛格丽特的邀请下我住到了安茹伯爵家。
      安茹伯爵礼节性地拜访了我的父母,向他们说明情况。见到安茹伯爵后,父亲的嘴角基本就固定在一个上扬的峰值。他给我买了一个巨大的手提箱,命令艾斯将我比较体面的服装首饰全部打包——他巴不得我就永远寄生在伯爵的庄园,这样他就有千万个理由造访,千万个借口赠送昂贵酒水。
      经由设计师的鬼斧之手,内设旋转升降制动装置的舞台耗时一周搭建完成。两根鎏金烫花的红木柱子之间悬挂着的猩红色幕布垂着金色流苏。舞台下方是一个下凹的乐池,乐队就藏在其中演奏,不会进入观众的视野。拉上帘幕,头顶上空的水晶灯扭转万花筒,地面光影交错变幻,好像置身时空之外的时空。
      我与玛格丽特形影不离地度过了两个月,我对她的脸比对自己的脸还要熟悉了。共用一个枕头,共用一块浴巾,共用一把汤勺,我们记下了对方的台词,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开演前的一个晚上,完成了舞台彩排,我们又到藏书室的星空下完成了最后一次练习。斗转星移,不用再找刻意的时间点就能观测夏季大三角。织女星和牛郎星亘古不变地高悬天穹,而人间的雨季就快结束了。
      极尽豪奢。白色真丝蕾丝袖衬衫,黑色束脚宫廷裤,酒红色的薄丝绒马甲上连缀着无数颗海珍珠。珊瑚绿的洛可可式连衣裙被穹顶形的鲸骨圈撑开,胸口层层花边中埋着有一颗清澈透亮的梨形钻石,在光线的穿刺中呈现大海的蓝和森林的绿。我踩在凳子上为玛格丽特戴上最后一件首饰——一顶镶嵌着红宝石的桂冠。
      “为您加冕,我的女王。”
      我低头亲吻她的金发,眼前的人感动于我虔诚的爱,宽容大度道:“下来吧,我的心肝,别摔了。”
      说完,玛格丽特拽紧衣袖抖了抖,发出“噫——”的感叹。一阵肉麻过后,我俩哈哈大笑。
      乐队奏响饮酒歌,摇着扇子的观众陆续进场就坐。加加力戏剧沙龙的内行人只够坐满六张小圆桌,拖家带口也就十二张小圆桌,其余三十二张小圆桌包含了碍于情面不得不来的外行人和随时随地凑热闹的捧场王。安茹伯爵的号召力真是不容小觑!
      我出生起第一次穿上男装。玛格丽特初潮后第一次穿上公主裙。“第一次”令人惴惴不安又心潮澎湃。帘幕缓慢拉开,像敞开的八音盒,畸形之恋即将上演。
      故事发生在巴塞洛,
      那儿终年海风吹拂,
      宫殿建于绿茵之颠,
      一对新人步入殿堂。
      国王亲吻新娘长发,
      为她加冕王后桂冠,
      死去的人重获新生,
      鲜活的人炼成傀儡。
      缝纫刺绣耳提面命,
      文书权杖王袍加身,
      王后变成摄政女王。
      残翅夜莺歌喉婉转,
      摄政女王一见倾心,
      养在笼中每日逗弄,
      爱欲躲进心中蔓延。
      交代完了提纲挈领,
      诸君耐心细听端详。

      国王:“丽莎贝塔——我的新王后,为我抓来一只歌喉动听的夜莺——一个名叫法里内亚的阉伶。他每晚在我耳边啼叫,即使我与王后同床共枕,也照常哄我入睡。最近我的睡眠极好,发胖不少。”
      丽莎贝塔:“亲爱的陛下,裁缝为您制好新衣,我来帮您宽衣解带——呀,透明的王冠,透明的王袍,透明的靴子,风流有气度。”
      国王:“好极了!”
      丽莎贝塔:“亲爱的陛下,外头正是艳阳天,卫队为您备好了庆典花车,城镇街巷待您巡游。”
      国王:“好极了!”
      丽莎贝塔:“仆役长,将陛下送上花车,叫来法里内亚共饮下午茶。”
      法里内亚:“尊敬的陛下,法里内亚求见。”
      丽莎贝塔:“我的......法里内亚,近日饮食作息可还规律?丝绒棉被可还暖和?绸缎珠宝可还满意?
      法里内亚:“回尊敬的陛下,待您熟睡我便入睡,待您梳妆我便醒来;丝绒棉被夜长梦多,梦中尽是您......我不爱绸缎珠宝,只爱一颗真心。
      丽莎贝塔:“真心......呵——那日淋过头顶的圣水浇凉少女的血液,王冠扼碎少女的咽喉,绣针戳破少女的十指,枯枝夺去少女的花蕾。真心就像一柄锈剑,一文不值。”
      法里内亚:“我的真心一文不值,世间却唯其一颗。我愿将它献于您。”
      丽莎贝塔:“怎么献?是在屏风后吻我的唇,还是在床沿边吻我的脚?”
      法里内亚:“我将剖开胸膛,挖出心脏,嚼碎血肉,吞入咽喉,献歌于您。”
      丽莎贝塔:“好呀,当着国王的面,让我看看你那可笑的真心。”

      灯光暗了下来,舞台旋转上升,身下是一望无际的黑暗,我恍若身处星云之上。光一点一点在我脸上亮起,我唱起那首令我恸哭的歌:
      让我痛哭吧,
      残酷的命运,
      多么盼望着,
      那自由的来临,

      人间的苦难,
      无穷无尽,
      对我这般残忍,
      也无人怜悯,

      多么地盼望,
      多么地盼望——

      盼望着什么?盼望着丽莎贝塔的爱,盼望着飞向宫殿外的蓝天,盼望着——他背靠和煦的阳光望着我,转身奔向广阔无垠的大海,风吹乱每一根发丝——
      灯光暗了下来,帘幕缓慢合拢,法里内亚完成了他的心愿,我也得到了答案——恋爱是即使分别,也怀着感激和祝福。
      汗水从眼角滑落,酣畅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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