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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悲剧 ...

  •   同学都说我和柯勒尔“在一起”了。我的好友娜拉也跑过来吃惊地问我:“你真的和柯勒尔在谈恋爱吗?”
      我并不认为我和柯勒尔在谈恋爱,不就是亲了亲,抱了抱,还是因他威胁我,但我也不想否认。如果否认了,问题会更大。我可不想被德育处的老师谈话——恋爱关系外的亲密行为都是明令禁止的。
      “梅婕丽当然和我在谈恋爱!我们是一对儿!”我被不知何时出现的柯勒尔揽住,倒向他。
      “哇——哦——”同学们围着我们,娜拉在一旁瞎起哄:“姐姐才结婚,家里就要筹备妹妹的出嫁了,真忙呀。”
      出嫁。若是那天,海吉拉也会来......
      一想到仪式上他凝视着姐姐,亲吻她的头顶,我就浑身臊热。
      “我一定会娶梅婕丽,你们等着吧!”
      众人的哄笑中,柯勒尔看向我的目光真挚而热烈,好像我真的会成为他的新娘。他变了许多,言语不再粗俗,身上保持着香皂味的洁净,他不再辱骂我,也绝不会允许别人用“婊子”之类脏话称呼我。我一定得干净纯洁,才配得上他。
      我推开他,“我们还小,谁知道今后的事,到时候再说吧。”他只当我害羞,反而紧紧握住我的手。
      一年转瞬即逝,我竟然和柯勒尔手牵手地毕业了,真是不可思议。我们的父亲在毕业典礼上承认了我俩的关系,并讨论起今后的出路。他们最终决定送柯勒尔去太阳联盟的公学学习,而我就留在加加力的女校上学。
      我并不认同这个决定,我想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但在父亲看来,没有让我像姐姐一样早早出嫁已经够好了。
      “以后你要嫁给柯勒尔,必须得有点文化。女校会教你如何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呸。
      我可不要像我母亲一样呆呆傻傻地臣服于男人之下,母鸡下蛋般地生孩子。
      但我还是入学了,抱着另外的目的。

      入学前夕,我去了趟古鲁街。暴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还有一丝甜香,像栀子,又像睡莲。我站在上次的位置,朝灯火的晦暗处张望。
      他会出来吗?
      房顶的乌鸦叫不动了,天边橘色的晚霞沉到了海底。屋里亮起了光,终于有人掀开了帘子。
      他搀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那是个太阳联盟的军官,军服穿得东倒西歪,皮带系了一半,用鹰钩鼻亲昵地碰着他的耳垂,说着什么,随后又从裤包里抽出几张钱票。
      我如遭雷击。
      怎么能?
      他怎么能!
      他也像其他海吉拉一般,食不果腹,做起了这样的勾当?
      我巴不得自己手中有一把枪,对准那鹰钩鼻叩动扳机。可即便是有,我又怎么敢?我总是只敢在心头出恶气。
      我蹲在原地抱头痛哭。真是倒霉,为什么偏要选这个时间呢。乌啼,日落,黄昏时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不正是男人们开始找乐子的时间吗。
      我压抑哭声,抬眼看着他们挥手作别。估计是熟客,不止造访一次。想到这里,我更伤心了。
      哎。为什么他会是海吉拉呢?
      我哭得像个脱水的干尸,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躺在床上,口腔全是眼泪的咸味,气流在胸腔哀号。
      有人敲了敲门,进来了。艾斯拿来了神典。“小姐,时间很晚了,但还是做完祷告再睡吧。”
      去他妈的睡前祷告!但我还是接过神典,敬畏地将它安放在床头。
      “我知道了,艾斯。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我会好好完成的。”目送艾斯恭敬地关好房门,见证完一场口是心非的欺骗,我重新躺倒在床,把衣服撕扯得乱七八糟。
      那个军官,会怎么做?会抚摸他蜜色的肌肤吗?会合上他琥珀色的眼睛落下一吻吗?他会怎样拥抱他?会在他耳边说怎样的情话?
      不要!不能再想了!
      心脏酸痛得像是流血了。我在挣扎中睡去,眼泪流进耳廓,激荡起水声,一点,一滴,恍惚间分不清是什么颜色。

      “梅婕丽......”他在我耳边低吟,呼出的热气比浴缸的雾气还要绵密。他的双臂和长发缠绕在我肩头,蜜色的肌肤像一缸加热的蜂蜜,将我浸泡。
      我指尖发白,身体如鱼类摆尾,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企图在无间断的接吻中呼吸空气。他眼角含春,一片琥珀色中只有我的倒影。我好似饮了酒,思绪飞入云端,倏忽间,爆发出春雷般的疾呼——
      我从床上跌落,在浑身酸痛中醒来。
      梦......只是个梦!我恼火床不够宽敞,怨恨地毯不够柔软,让我不能永远与他醉生梦死。身体摆成大字,我细细回味梦中的一切,幻想着女人无法体验的欢愉。可是,如果......!我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若是这样,或许......或许!
      感谢修普诺斯!

      柯勒尔与我在海港告别,他怀里的我像一只无知觉的木偶,唯剩不耐烦的尴尬。船员急得提着他的行李,催促他赶快上船,他才恋恋不舍地与我分开。登上轮船前,他小跑回来,抱着我的头亲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爬上楼梯。
      “一定要等我,我会好好学习,你要努力成为配得上我的人,等我回来就娶你!”
      “嗯,知道了,快进去坐好,船马上就要开了。”
      “说好了,你要等我!”
      “知道了。”
      海轮缓缓离港,吐出浓厚的白色烟雾,柯勒尔的身影越缩越小,最终变成海天尽头的光点。
      我如释重负,却又怅然若失。
      三年,没有那张面容作为依托,我该拿什么相思?

      柯勒尔离开的第二天,我入学女校,听从父亲的安排主修艺术,并悄悄开始存钱。

      “悲剧这个美学范畴诞生于古希腊戏剧,它充满激情,混杂不洁:神性和魔性、善与恶、美和丑、真和假。但它绝非割裂体,而是在我们的感性体验中不断圆融,永驻时光。世间没有‘完美’,只有‘缺憾’——无论是它的造物主还是人。正因为有缺憾,才有怜悯和宽恕,才滋养出爱.......”
      朱诺女士在讲台上唾沫纷飞,陶醉于自己的演讲。她是今年才从太阳联盟本岛过来任教的校长,新增了这门西方戏剧课,并兼任老师。她年过半百,顶着一头时髦的短卷发,爱穿一种叫做“旗袍”的东方渡来物。每当她背过身去写板书,绒面布料就会勾勒出她不符合年纪的曼妙身形。
      课本被窗外吹来的风随意翻动,没有人知道她讲到第几页第几行。女孩们大多只是手托香腮,木讷地接受新式文化的洗礼,焦急地等待仆人们驾着马车或是开着小汽车来迎接她们去参加晚宴。
      我自认我和这些小姐们不一样,但是我却与她们身处一个教室,置办大人们早早安排的嫁妆。窗外的天碧蓝如海,阳光洒落柠檬树枝头,几只金丝雀叽叽喳喳。明亮的蓝色、黄色、绿色,叠在透明的玻璃上,我差点忘了我也这么爱唱歌。
      “梅婕丽,你来说说你对悲剧的理解。”
      糟了!
      起立,拿起书,手指僵硬,目光游移,放下书。我清了清喉咙里天马行动的气泡,说道:“我......我并不喜欢悲剧。”
      “哦?展开说说。”朱诺女士好像对我直白的回答感到意外。她走下讲台,用那双精明的蓝眼睛质询我,逼迫着我继续胡编乱造。
      “因为悲剧让人心痛、流泪,而且缘由大多荒谬,我不喜欢这样。比如......”我一向不擅长在人前展露真实的想法,有些犹豫要不要接着说下去。
      “很好,说下去,没关系,女孩们就是要有自己的想法。”
      我是一个得到鼓励和肯定就容易忘乎所以的人,嘴唇大剌剌地上下翕动:
      “——比如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太奇怪了,罗密欧和朱丽叶仅仅爱慕对方的容貌,就敢生死相许,抛下所有爱他们的人自私殉情。他们不过才十四五岁,懂什么是恋爱吗,真傻。”
      “你们差不多是同龄人。”
      朱诺女士平静地为我的点评做了补充,我却心头却一拧。我在做什么,进行愚蠢的自我否定?
      “古老的华国有一则经典戏剧,名叫《牡丹亭》。其中有名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正因罗密欧与朱丽叶青春年少,才不像大人那般算计,考虑好情感的前因后果。浪漫是普通的反义词,是稀有的近义词——世人都爱珍宝。”
      “莎士比亚也说过:‘唯有悲剧才是永恒。’悲剧会放大人们心中最炽热、最隐秘、最真实的情感和欲望,把美好毁灭给人看。戏剧正是有了悲剧,才有了人性。”
      “坐下吧,梅婕丽,你还年轻,不要这么轻易否定一个人,特别是一个人的感情。”
      我脸颊发烫,看着朱诺女士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魂飞魄散。直到下课,我走出校门,坐进汽车,她的话语都在耳边回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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