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诗集》七萱

5、我是什么？

　　“不要走，不要走，……”一个男人哭喊的声音让我从睡梦中猛地睁开眼睛，许久都还回不过神来。
　　是谁在说话？
　　那是梦吧？
　　我的脑中还残留着一些清晰的画面——躺在病床上的妹妹，留着泪的夏侯卓，还有我穿过他身体的手……
　　一切都只是梦吧？
　　我想起身下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汽车碾过，浑身酸痛，没有力气，竟差点从床上摔下来。难道我不知何时有了梦游的习惯，半夜跑去做苦力了？
　　这时，温馨推开房门走了进来，看见我坐在床边，像是要起来的样子，急忙跑来扶住我，说：“你再休息一下啦。”
　　“休息？我不是才刚刚睡醒吗？怎么又要我休息？”
　　“你又忘记了啊？”她瞪大眼睛问我，好像我的记忆力真是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忘记？”好半天，我才领会她话中的意思，“你是说在我脑中的那些事情，不是我在做梦？而是真的？！”怎么可能？
　　“我知道要你现在接受这些是有点难啦，可是那确实是真的。”温馨一脸抱歉，就差没说“节哀顺便”了。
　　我的脑子顿时“轰”的一声乱成一片。
　　“温馨，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老实地回答我。”
　　“好，你问。”
　　“我，”我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问道，“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不认为我的这个问题有任何幽默的成分在，可温馨却愣是在听了我的问题之后，捧腹大笑不止，直到关敛闻声赶来。了解到她在笑什么之后，他竟然也勾起嘴角，满眼笑意。
　　“老板，是不是真的很好笑？青鸾，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有幽默感，随便说句话就让我笑得肚子痛。”温馨渐渐控制住自己，一边说还不时轻笑两声。
　　“你们究竟在笑什么嘛？我可是非常认真严肃地问你们的。”我实在受不了他们再把我当猴耍了。
　　“我知道。”关敛坐到我身边，对我说，“我现在也很认真严肃地回答你，你没有死，起码在这一刻，你还是活生生的。”
　　“可是，刚刚我明明就像是透明的一样，穿过了他，他也看不见我……温馨说那是真的，不是梦……”我有些语无伦次。
　　“那就能说明你死了啊？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我们也是鬼魂，这整个时间的梦境就是阎王殿了啰？”温馨抚额作无力状。
　　我还想再“可是”下去，却被关敛阻止了。
　　“青鸾，现在在你眼前发生的事情确实是超出了你的理解范围，但是如果我不跟你解释，你肯定又会胡思乱想。所以在我告诉你接下来这些话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管我说的话再怎么匪夷所思，你都要去相信，不要排斥它，好吗？”
　　其实这是个很无理的要求。如果他包藏祸心，那我岂不是要遭殃？可我却还是答应了他，因为我相信的是他这个人。
　　“好，真是乖孩子。”他微笑，握住我的手，温暖立刻随着他的指尖我的皮肤，直达我的心底。“就如我刚刚所说，你没有死，你不是鬼；但是，按某种意义来说，现在的你也不算是人。”
　　“那我是什么？”不是鬼也不是人？还有什么比这个还要荒谬的？
　　“我不知该如何说明你才能懂。如果按你的认知水平来看，你可以说是一种类似于意念的存在。你不是真实的人，而只是你自己的一部分意识。”
　　“意识会有实体吗？”问题开始高深起来，我被他说得雾刹刹。
　　“那你做梦的时候会觉得自己是无形的吗？一个道理嘛。”温馨忍不住插嘴，帮忙解释。
　　“那我现在是在做梦吗？”这个梦未免也真实得太过诡异了。
　　关敛瞪了温馨一眼，仿佛她那么说是在将我引向歧途。他说：“做梦确实也是意识的一种活动，但你现在的情形和做梦又不大一样。或许我跟你说灵魂出窍，你会更容易明白些。”
　　“啊，灵魂出窍，我知道。可是……如果我是灵魂的话，你们怎么看得到我呢？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对看一眼，用眼神交流说着——“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这要解释起来就复杂了。简单地说，我们不是人。”温馨抢着回答我。
　　我被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说：“那你们也和我一样，是魂魄？”
　　“不是，”这次是关敛说话，“我们跟你不一样。这么说吧，你是从实体里逃出来的意识，总归还要回去；而我们是被实体丢弃的意识，只能留在这时间的梦境里，哪儿也去不了。”

　　兜兜转转，那一夜，他们你来我往地给我解释着什么意识啊，实体啊，还有时间的梦境。然后在他们自认为已经是该说的都说了之后，把我一人丢在房间，说是给我时间消化。
　　消化？是笑话吧？这么复杂又难懂的事情，就像块风干了的面包，嚼都嚼不动了，还谈什么消化？
　　好吧，照他们说的——我自己理了一下——这里是个不同于我实体所处的那个时空的时空，不是什么地狱天堂，更没有妖魔鬼怪，这里是一个失落的记忆所呆的地方。
　　关敛是一段记忆，温馨也是一段记忆，在时间的梦境这家店之外，还有很多很多长得像人却其实不是的记忆。他们因为一些事情被实体——也就是人——抛弃了，遗失了，那些记忆遗落在时间里，便以实体的形态在这个时空里游荡。
　　当然，实体永远失去了的东西不会仅仅是记忆而已，还有失去了就再也寻不回的物品。这些物品散落在这个时空的各个角落，需要有人去把它们收集起来，好好保存，以防实体某天突然开始惦念起过去，怀念起它们。
　　时间的梦境便是这些东西被收藏的地方，而关敛便是那个收集者。在时间的梦境里，每一样物品都可以牵出一段故事，比如说那个我不知名的阔太太的结婚戒指。
　　所以，实体是可以因为因缘际会来到这个时空的，寻回一些他们已经失去了的东西，然后认清一些他们该认清的事实。可是——
　　我不一样。
　　我不是记忆，我根本没有记忆。所以温馨在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时，才会那么惊讶。
　　我也不是实体，我不知道我的实体在哪里。医院里只有我的妹妹，没有我。我现在是死是活都还得别人告诉我。
　　所以，这里真的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我想他们最终也就是想让我认清这么一个事实。
　　好，我接受。然后呢？

　　我去问关敛。接下来我该怎么办？
　　他倒反问我：“你要不要回去？”
　　“回哪去？”我呆呆地回答。
　　“回你的实体，过正常的生活。”
　　“我连实体在哪，正常的生活是怎样的都不记得了，你要我怎么回答要还是不要啊？”我无奈地叹气。
　　“所以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你得把以前的事情记起来。”温馨做出总结。“这样才能有下一步的打算。”
　　“你们可以帮我想起以前的事吗？”
　　“我不行，但他可以。”温馨指指关敛。
　　他也不推辞，直言道：“我可以带你回到你想回去的时空，但是你的记忆只能由你自己去寻找。真实发生的事和你记忆中发生的事，你想要知道哪一个？”
　　“它们会有不同吗？”
　　“既然我们谁也不清楚会不会有不同，那就先让你的心带我们一起回到你的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