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世》隐辉

4、第三章

　　晨光透过墙壁上的缝隙落在屋内，留下一地细碎的光斑。以撒在屋外渐响的人声中睁开双眼，满脸初醒的茫然。他一手撑着床板从床上坐起，一手按揉额角，苦思冥想着回忆昨晚自己睡着后发生的事。

　　似乎是因为中途醒过一次，以撒勉强想起后来是帕瑟将自己背回来的。一幅画面也随之浮现在脑海——身前是熟悉的温度和不断拂过自己脸侧的黑发，周围是盘根错节的高大树木，不远处浓稠的黑暗中有模糊的影子浮现又隐没，仿佛怪谈中择人欲噬的邪恶魂灵。画面模糊朦胧，似半醒间记忆拓印下的些许感知，又像深梦中无迹可寻的奇诡幻想，难辨真伪。

　　以撒晃了晃脑袋，不再去细思黑影真实存在与否。注意到帕瑟出门前没有给自己留饭食后，他便披上外袍前往镇中觅食。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镇里的青壮年大都在田里务农，不大的小镇里更显得人烟寥落。以撒悠然行至卖熟食的商铺处，看到店中有肉食售卖，不禁微感惊讶。他嫌弃目前的住所过于逼仄简陋，买完吃食后也不愿回去无所事事，索性站在街边一边啃着面包，一边打量镇中景物。

　　他还未啃上几口面包，便看见有几人到店中买了分量不少的面包肉食后，复又匆匆离去。以撒心中疑惑更甚，面上困惑神色却被尽数敛去，只状若无意地移开目光。

　　——莱恩镇位置偏僻，山路难行，正常情况下少有外乡人前来。这几人身形强壮魁梧，必然不是寻常农夫，停留在这不知是为了何事。店中有肉食出售，他们又一次买去这么多食物，说明这些人大概久居于此。真是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镇子里也会有不寻常的事。果然在帕瑟身边，怪人和怪事总是特别多。

　　以撒在心里默默吐槽道。他拍去手上的面包屑，歪着头思考片刻后决定去附近森林里逛逛，完全没有去看帕瑟画画的打算。毕竟，虽然他承认帕瑟的画很好看，但对着未完成时的一大堆不明所以的线条和色块坐上一整天，也实在太过无聊。

　　林外阳光明媚，照得墙壁屋顶上皆是大片茫茫的白。进了森林，以撒的眼前便陡然昏暗下来，入目仅见得近处乔木藤蔓的形状。他驻足片刻，遥望森林深处，只觉满眼浓郁近墨的绿扑面而来，繁乱晦暗如鬼影幢幢。以撒微微恍惚，再次前进时有意放缓了脚步，不自觉地向昨日帕瑟停留的小溪走去。

　　拂开身前的草叶，天光再无遮拦地洒落而下。不远处溪水叮咚，但仍盖不住以撒穿林而来发出的声响。他心神微松，正欲前跨一步走出森林，却又在呼啸而来的破风声中本能地向后急退，险险避过自斜前方袭来的一支寒光熠熠的箭矢。

　　来不及观察袭击者的位置，更不敢脱离森林的遮挡，以撒足尖点地，飞快地旋过身奔向森林深处。但由于不熟悉森林的环境，他一路跑得不仅跌跌撞撞，且动静颇大。又因被袭击者紧紧撵在后面，以撒寻不得半点空隙藏入林中，只能听着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满心焦躁却无可奈何。

　　又向前跑过数百米，以撒瞥见不远处有一颗粗壮的古木，其树干之宽甚于三人合抱。未及细思，他加速冲到古木背后，借其遮挡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紧握在手中，又侧耳仔细分辨袭击者的脚步声，同时竭力放轻自己的呼吸。

　　袭击者的脚步声在进入古木周围一定距离后骤然消失，以撒瞬间心绪微乱，持匕的右手手心隐隐有汗水渗出。林中杳无人声，只听得风拂叶落，鸟鸣啾啾。以撒在自己如擂鼓般渐响的心跳声中，缓缓调整起姿势，压低重心，防备不知将从何而来的攻击。

　　不多时，尖锐的破风声自右侧传来，以撒前跨一步避开长剑，趁着袭击者收剑回防的间隙，转过身与他正面相持。以撒还未来得及站稳，袭击者的下一剑便已劈下。避无可避之下，他只能持匕格挡，后退卸力。即使如此，他的虎口仍被震得发麻。

　　已然失了先机，又兼之力量相差悬殊，不过片刻后，以撒的匕首便被击飞。勉强躲过之后的两剑，以撒跌坐在地上，单手撑着地面正欲站起，便感到脖颈微微刺痛，见状也不敢再动，这才有时间抬头细细打量袭击者。

　　袭击者容貌极为俊秀，金发璀璨，翠眸明媚。即使已经过如此长时间的追击和战斗，他的服饰依然整整齐齐，优雅闲适得好似刚刚不过是参加了一场寻常的宴会，与以撒衣衫散乱的狼狈模样对比鲜明至极。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他发间的尖耳，几乎瞬间就让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精灵也正低下头打量着以撒，神情略带几分惊讶。察觉到颈边的长剑被移开少许，以撒正欲开口，便觉眼前一黑，被利落地打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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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颈处的疼痛细密绵长，耳边巨大的轰鸣声片刻不歇，一同将昏昏沉沉的意识强行凌迟至清醒。恢复意识的刹那，以撒本能地绷紧了身体，又迅速在理智的控制下逼迫自己放松，试图在不惊动可能存在的看守者的情况下，尽量使自己对现在的处境多些了解。

　　可惜他先前露出的小小破绽并未能逃过经验丰富的看守者的双眼。耳鸣声尚未完全消退，以撒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提着后衣领拎了起来，于是便也不再装晕，睁开眼争分夺秒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正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泥地，不敢去想象自己身上的衣服现在是怎样一副惨状，以撒勉强控制着自己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身体，艰难地仰起头对准拎着他的可恶家伙的方向。

　　“可恶的家伙”将提着以撒的胳膊平举着，小心翼翼地避开从他衣服上甩过来的泥点子，速度却一点不慢，在把以撒晃晕之前就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精灵把以撒往脚边一放，也不松开他的衣领，直接熟稔地用一种他听不懂的语言和面前一名人类青年交谈了起来。

　　以撒揉了揉被摔疼的部位，四下张望着。发觉没有趁机逃跑的机会后，他只能暂时放弃挣扎，仰起头盯着正在交谈的两人发呆。

　　不知精灵对人类青年说了什么，他低下头，略显烦躁地扫了以撒一眼，目光却忽然顿住。暂且无视精灵后续的话语，他俯身凑近以撒，来回审视了数遍以撒的长相后，眼神忽然变得极为复杂。退后半步，他的嘴唇嗫嚅了好一会儿，方才随着躬身的动作说道：“以撒殿下，初次见面，还请您宽恕我和我的同伴先前的失礼。”
　　以撒一愣，顿觉庆幸无奈又疑惑，心情在大起大落后复杂得难以言喻，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很是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