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识》诚然矣

3、3

　　我和肖楠之间来往的轶事随着秋天的风吹散开来，如同乡野的风清新却总是夹杂着泥土的味道那样，人们添油加醋地将我们的交往嵌入了谈婚论嫁的主题，我身边馋猫一样的同事满怀醋意地打探我和肖楠之间的秘密，他们放肆议论肖楠的三围，他们好意地告诉我县城百货大楼新到的飘柔海飞丝洗发水和各种新式服装的消息，他们提醒我如果不时时刻刻地献殷勤，说不定就会被哪个骑着二五零摩托的人钻了空子，就算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了……这些十分烦人，但并不奇怪，毕竟在那个终日只有一趟公共汽车的乡下，早日睡下一个心仪的女孩是小伙子们最务实的硬道理。我大闻讯后立即赶到了我的宿舍，他一脸严肃让我感到不安，他说，现在虽不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婚姻大事总得跟父母商量才是。我大历来的严厉使得我的性格有些压抑——日后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种病态——这一次他不问青红皂白的横加干涉，就像当年肖有庆给肖楠一记耳光一样，促使我姗姗来迟的叛逆更加充斥着报复的邪性，我毫不克制地和我大吵了一架，他曾经的严苛以及对肖有庆的不友善，成为我斗胆攻击他的理由。我斩钉截铁地说，肖楠我是要定了！我大气得咬牙切齿，面对个头早已比他壮实的儿子，他的嘴唇哆嗦得语无伦次。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大在我面前威风扫地。我妈站到了我大的阵营，她到学校找我，劝我不要记恨我大，她说我大穷苦出生，性格不好，其实是一个好人。我妈的劝慰使我越发地清醒，就像她评价我大是好人一样，我也觉得肖楠是一个好女孩，从八年前的孩童时代，到现在的青春岁月，她的外表，她的内在，她和我一起的时候，我都觉得很好。我问我妈，乡下的小伙想追求一个条件好的女孩那么不易，我要是能追到肖楠，你不乐意？我妈说，我早就盼着你娶妻生子，盼着给你抱孙子，不过肖老师也是有性格的人，他家姑娘又比你大两岁，我是怕你今后日子不好过。
　　我妈柔情地向着自己的男人，也柔情地爱着她的儿子。正因为她温柔的劝慰，让我从快要脱轨的偏执回到了寻常的轨道。我听从了我妈的劝告，我打算给自己留一点时间。我还是隔着围墙和肖楠愉快地说话，但我暂缓了在我大面前扬言非她不娶的行动。我花了一些课余时间准备自学考试，绝大多数中专生、大专生都在参加自学考试，有的人甚至又放弃工作去读全日制研究生，在那个巨变的年代，乡村早已变得躁动不安，人们都在想象努力奋斗的彼岸会是什么样的金碧辉煌。我还要花一些时间陪伴身边馋猫一般的同事，我们在一起最主要的话题还是女人，他们对我这个后来者充满了羡慕和嫉妒，非要我分享如何拿下肖楠的细节，他们说能拿下冷艳的肖楠不是一般的本事。晚上，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混沌，我不敢确定我和肖楠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事实上我们从未触碰到这个敏感话题，我们之间那么真实，却又象是一个梦，我想抓住一点什么，当我伸出手去总是会扑个空，我常常为此感到苦恼，我曾经一度陷入失眠，白天我在讲台上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这种感觉似乎要掏空我的身体，不知道是怎样捱过那个阶段日出日落的每一天。日后我想起这段时光，我对我妈有一种特殊的情愫，不论好坏，只有感慨。假如不是她的柔情溶化了我，我的人生轨迹也许不一样。我或许出于对我大权威的挑战，或许出于青春热烈的本质，我很可能完全敞开激情燃烧的胸膛，向肖楠发起最强烈的爱情攻势，也许就在某一个夜晚，我一跃翻过那堵围墙，在星星和月亮的见证下与肖楠相拥在一起，那样的话，我的人生将是一条不同的轨迹。
　　假设永远只是假设，时光从来没有停步。我到学校工作后第三年的春天，阳光明媚，春寒料峭，我持续了几个月的挑灯夜战终于完成了本科自学考试最后两科，接下来只要通过论文答辩就算大功告成。大多数参加自学考试的人坚持不到一半便放弃了前进，也许在他们看来有没有这一纸文凭并没有什么差别，而我却在坚持中体验到某种快乐，我虽然疲惫却迫切地想和肖楠一起分享，就像我们在夏天的夜晚靠在围墙的两侧倾听虫儿的呢喃，遥望星星的闪烁。我隔着围墙守候了许久，一直没有看到肖楠的身影，也没有等来一个纸团。不知过了多久，住我隔壁的老兄告诉我肖楠已经离开了幼儿园，他为我竟然蒙在鼓里而惊讶不已，为此，他牺牲了好几天去乡农技站泡那位卖农资姑娘的时间，专门陪在我身边开导我，生怕我想不开出了什么事，他对我说，老弟，你要想开一些，你应该祝福肖楠，毕竟你们曾经相爱过。慢慢地，我总算从那场浑浑噩噩的梦魇中醒过来。我回忆起来，肖楠最近一次从墙头上翻越过来后，她在花圃里采了一大束花，有菊花，有康乃馨，她没有要玫瑰，花圃里的玫瑰都是黄色的，她说她不喜欢。她将采摘好的花分成了两半，一半留给了我，一半带了回去。她翻阅我自学考试的教材，她询问我考取本科后有什么想法，当时我哪有什么想法，我只想尽快结束这枯燥的考试，肖楠似乎心事重重，却又欲言又止，她在我的宿舍和围墙下踌躇了许久才离去，不过她一个字没提她即将离开这里的消息。肖楠的去向在人们的议论中渐渐明晰，她在县城五交化公司找了一个对象，并且通过对象家里的关系将她调到了县百货大楼，成为一名正式国有企业人员。就算在我们乡下，人们都知道五交化公司和百货大楼都是县城里的好单位，那里待遇高，福利好，听说正式职工还能分到房子。
　　肖楠走后，我病了一场。梅雨季节淫雨霏霏，我儿时的肺病又犯了，咳嗽了很久，痰里带着血丝，我在乡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然后回到家里在我妈照料下休养。我大手叉着腰站在门口，望着雨水绵绵雾霭沉沉的野外，许久，他坚定地对我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要振作起来，肖家的女孩不值得你这样。我连忙向我大解释之前跟他争吵说的是气话，我和肖楠并没有恋爱，只是普通朋友。我大说，原本我想，倘若你们真有因缘，我也不会棒打鸳鸯，说到底还是没有缘份，肖家也没有这个福气，肖有庆一生削尖脑袋往前钻，这一次亲手把女儿推进了火坑。我妈说，老李你不要咒人家孩子。我大说，又结婚又安排工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老肖的那位女婿患有慢性病，年纪轻轻的一条腿都已经瘸了。我妈急了，责怪我大说，老李你留点口德。我大见我沉默不语，又以难得的柔和的语气安慰我说，像你这样顺利取得自考本科文凭的人，在咱们这一带少之又少，你一定会有好的出路，也会找到好姑娘。
　　我和肖楠再一次隔墙相处的日子，以肖楠的不辞而别结束。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像我大想象的那么复杂，也不像社会上的传闻充满逸趣，如果要对我们之间的这段经历进行一番描绘，我把它比喻成墙脚下栽种的那些花儿，它们因为美好的情愫而来，它们沐浴着阳光雨露，它们在角落里安静地绽放，它们在灿烂和凋零中轮回，它们寓意着新的生命，它们最终也会走向枯败。我和肖楠之间的一切就在云淡风清中消散，等到我们再次相聚，又是一个八之后。至于肖有庆，他一直在老家乡下教书，和我大作了一辈子同事，他们后来分别去了不同的乡村小学，而我与肖老师之间除了五年级时那段师生之缘，而后就不再有什么交集。肖楠走后不久，我的身体康复之后，也就是我教师生涯的第三年，我被调到县一中做高中老师，从此我离开了生活了二十来年的老家，后来，我与父母相处的时日也非常稀少，偶尔回来，住上一天两天，我们没有时间，似乎也没有心情，聊到与肖有庆这些并无交集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