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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事遂繁花坠(二) ...

  •   ——之 后宫佳丽三千人,佳丽知面难知心

      董念真望着她。她永远只这一句不曾兑现的话。“忙甚么。”初秋搁了绣棚,起身挽住董念真,嗔孔权书一眼:“我们方才说得好好的。你一来,就撵人走。”孔权书笑了笑,撩衣坐在榻首。早有下人另搬了绣墩来,苏和仔细扶董念真坐下。孔权书却揽过初秋,温和低语:“你跟我坐。”初秋像被虫蜇似的,转身就拍掉她的手,软啐了一口,待往下首坐去。却到底教她捉住了腰,揉入怀里,听她温和道:“念真,你身子重,过来坐榻上罢。”

      初秋微微一怔,不禁笑了,难为情道:“倒是我疏忽了。”撤下绣墩,董念真于下首谢了座。孔权书召唤小丙过来捏肩。初秋同她并倚在榻首,温软看向她,笑道:“林夫人新婚大喜,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倒教人家先来了,我才知道。”林朗神色和静:“不怨孔御史,她原不知情。”孔权书已猜到八九分,只微笑客气:“恭喜。”低问初秋:“给喜封了么?”初秋在她怀里抬眼,点点头,笑看她:“你忙得连下属办喜事也不知道?是你们的一个指挥,叫林……”忘记了,看向林朗。林朗只道:“林风。”

      林朗却不知,林风前些日确曾办了喜事,新人不是他罢了。孔权书略点头:“林风好福气。”

      林朗无言凝望。她只轻描淡写,并不往心里去。身侧正房夫人方出小月,此刻半偎半揽;身后通房侍儿捶背捏肩;身前偏房正有孕在身……林朗心口直发酸,眼底一热,只艰难忍住泪意。董念真托遮茶盏,侧坐,无声看在眼里。初秋只顾笑睨着孔权书:“你福气也不浅。弟弟们哪个不是好的?”孔权书不禁莞尔,揽紧他,吃一口茶。

      那厢白芷已从食盒里捧出夏饭来,是用红黄黑青绿五色豆,拌了苋菜黄鱼熬成的糯米粥。抬眼对上孔权书视线,白芷心里一慌,颊上透出微微红晕来,只低头矜笑了笑:“主子说是广陵习俗,立夏见面要赠粥。”林朗对众人道:“我亲手煮的,一点薄礼,哥哥们不要嫌弃。”自有下人轻手轻脚,玉勺分羹,银碗盛粥。却见孔丁挑帘进来,福身承禀:“主子,外头有人递了拜帖来。”孔权书接过略扫一眼,却是北城李指挥。

      史载本朝巨变之一——清明党案,一时震惊朝野,士子名流议论纷纷,除当事者外,路人皆道“圣天子仁,孙永寿忠,文武臣和”。稍能揣摩过味来的,无不各自思忖里面的文章。李指挥事发当日,上晌才被孙指挥以接任御史身份训斥,夜里便闻孙指挥触壁尽忠。后怕之余,琢磨孔御史身处是非中心,却安然无恙。此刻不忙细思,先奉上贺礼来,为孔御史劫后余生道喜。

      孔权书深知她来意,只将拜帖还与孔丁:“就说我今早挨了圣训,身子不舒快,已经歇下了。贺礼也退回去,今晚概不会客。”——风口浪尖的,她倒会捡时候。

      初秋听话里意思诡妙,不明白朝中又发生了何事,只怔怔瞧着孔权书。孔权书抚他的腰,宽慰笑了笑。一时下人们见主子得闲,便捧巾端盂,小丙替孔权书挽袖,众人净手吃粥。暖雾携鱼香扑鼻而来,董念真只觉胃里突然翻涌,强自不动声色忍耐,执起熏了松香的软帕,轻轻掩口咳嗽一声,遮过鱼腥,才略略缓过那阵恶心,只抱歉道:“辜负林夫人美意了。我才用过晚膳。”看向林朗:“色香俱佳,想来味也极好。我能带回去用么?”

      林朗不由瞧一眼他微起的小腹,想起没完没止的了肚汤,只道:“当然。”低睫吃粥,遮去泪雾迷蒙。苏和寻了小盅盛起装盒。初秋忙牵帕角拭一拭嘴,关切问董念真:“你身子不舒服?”董念真看向孔权书,见她目光终于停注自己,便只微微一笑:“不妨事。”

      小丙才不理会他们,只伏在孔权书背上,环紧她的腰,偷偷咬耳朵:“好吃么?”孔权书笑了,抬手喂他一勺。小丙悄悄向她耳垂吹气:“太腥了。”却一字不漏被林朗听去。林朗清茶漱口,安淡笑了笑:“我家林风最爱金齑脍鲫,都是极生鲜的味道。”初秋微微一怔,笑看向她:“权书,我记得你说你也最爱生鲫。”孔权书神色自若:“以前常和朋友在曲江浮画舫,钓鲜腥。爹不爱食,府里便少做。”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依廊栽了大盆的碧桃花,浓艳彤华,映着远方天际红霞灿烂,却是盛极初衰,散落遍地绛瓣。董念真移回视线,再受不得菜肴鲜腻,只先行告辞,拂案款款起身,向孔权书行礼如仪:“孔君安歇。”

      初秋见董念真出去了,目光温软瞧向孔权书:“你去送送他罢,跟他单独说说话。他怀着你的孩子,最是想你的时候。……我原也曾有过,能体谅他一分。”不待孔权书说话,握住她的手:“我还想跟林夫人说两句闲话,你多陪念真弟弟一会儿。”孔权书笑了笑:“听你的。”初秋见她挑帘出去,又忙嘱咐:“别说是我教你去送他的。”

      孔府,东院,正房外。

      抚着廊柱,董念真呕得胆液倒洄,呛入嗓间苦辣难耐,禁不住低低咳嗽。却有一支手抚在背上,温热有力。身侧苏和低唤了声:“孔主子。”董念真拭一拭嘴,抬眼,已被她单臂搂住了,听耳边她声音温沉:“这样难受,怎么不早说?”

      董念真气息虚紊,只平静道:“我岂敢。他才没了孩子,我若在他面前害喜,你又要欲加之罪,怪我阴谋算计,不是我无中生有恃孕邀宠,便是我笑里藏刀落井下石,或是我反间计挑拨你们恩爱情份。我倒不如走为上,离了干净。”

      孔权书笑起来,仿佛揽住了一条细柳,弱不盈怀。他身子总不稳妥,听闻今早又下红了。只声音凝淡:“如今你改使苦肉计,在这里干呕惹我疼惜。”董念真豁然抬头,见她眼底温和,才知她是取笑。“怨不得我心思重。但凡叔爹对我好一分,你便狠十分来打压我。”董念真清冽直视:“你只拿一分一毫的算计来待我。”

      孔权书目光温情,如暮春斜阳:“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董念真微微一怔。相对凝望,心中怦然而动,如热软的香草,春风吹又生。半晌,清婉对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孔府,东院,正房西暖阁。

      林朗帮初秋缠绣线,低声道:“初秋哥,你真大度,由他们在一起,也不捻酸。”初秋抚平梨花白的缎面,慢慢识经辩纬,一面温软笑了:“哪能不捻酸呢。不捻酸,她嫌人心里没她。太酸了,她又厌烦人不贤惠。”细细拉着婴儿襁褓的绣丝:“酸不酸,原也由不得我。”

      林朗将绣团丢回筐篮:“说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我办不到。”初秋安然绣着并蒂荷,脸上映了绣样娇美的红:“难怪你跟林指挥争吵。女人哪,拴是拴不住的。”不由笑了:“她们女人说,养男人如养鸟,得锁在金笼里把玩。我们男人养女人,就得像养狗,得允她时不时出去遛遛。”

      林朗只怔然出神,片刻,回视初秋:“我再不想见林风了。初秋哥,你答应过收留我的。我只怕孔御史不愿意。上回我为阿娘求她,她一定觉得我放荡。”“傻弟弟。”初秋抿嘴笑,专注的刺绣,慢慢道:“寿宴那时候,你听得了林指挥的名儿,喜得茶都翻了,这回子又说不见。我这儿随你住,倒看你自己能忍得几天。”

      回忆如刺藤,锥心缠绕。岁月已逝,良人已远。林朗望着窗外夭夭残落的碧桃花。曾灼灼其华,宜室宜家。只淡静无波:“大不了我回广陵,她还能把我怎么样。她身边男人多,也不缺我一个。”捉着银针,替初秋引线:“初秋哥,你是个有福的。跟着孔御史,要什么有什么。孔御史又一心待你好。”

      初秋温软笑了,头也不抬:“林指挥待你也不差。你这副翠镯子,浓阳正和,四佳俱全。”露出自己腕上的:“我这和你的比,色浮一分,可就价差十倍。”林朗将唾绒盒递与他:“这是缅东王的贡品,断头生意劫来的。”初秋抬眼:“可不能胡说,会害了你家那口子。”

      林朗浮起淡淡冷笑,只探头窗外,瞧一眼远空天色,却视线凝滞,微微变了神色。初秋轻轻拉紧绣线:“瞧什么呢?”林朗垂敛目光:“孔御史和董念真。”初秋笑笑:“还没走啊?”“正亲热呢。”

      初秋手里针线停了停,刺入柔软的断面:“这回你不羡慕我了吧?”片刻,温柔笑道:“有甚么好看的,谁没经历过。”林朗放下线筐,起身到外间净手。须臾,门帘一挑,知更进来服侍,压低声音:“夫人,那个林夫人跟孔主子……好像怪怪的。”初秋顿了顿,将手头丝线挽一个结,抬眼笑了:“还能怎么样,他都嫁了人了。权书总不会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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