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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斛珠碎(二) ...

  •   ——之 合昏连理不独宿,新人笑时旧人哭

      孙指挥微微一怔——终于盼到孔权书辞职这一日。忙憨笑道:“工部可都是肥美的差事。”
      孔权书叫那书办下去,掩了门。对孙指挥道:“辞呈被上头压了。说要等我将这里收拾好,才放我走。”顿一顿:“叫婶子来,就是说这事儿。你们牢里那些清明党逆贼,粱千钟先生传谕:一概密决。”
      孙指挥一惊:“传谕?”张口结舌:“这……这没有明发诏谕,这万一……”

      “我的孙婶。”孔权书淡淡笑了:“你干了多少年刑名,还用我提点?那些逆贼前些不是闹绝食么?扒了她们衣裳俩袖系成布圈一勒,她们就自缢全志了。”

      孙指挥点头陪笑,细想了想:“呵呵……这二十三号牢犯一夕自尽,怕是……怕是不妥吧?”
      孔权书微微一怔,笑容淡去:“你抗旨?”
      “不不不……”孙指挥连忙站起,陪笑道:“卑职只是想,有没有一个周全的法子。”
      孔权书恨铁不成钢:“老孙,做得干净点,到时候查也查不出你来,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孙指挥愁眉苦脸:“我这不是怕给御史您招麻烦么。这上头万一追究起来,卑职抗不住呀。”
      “孙永寿!”孔权书冷下神情:“我若不是确定了万无一失——二十三犯齐自缢,圣上果真要问罪杀头,也是我这个御史掉脑袋,还轮不到你来抗!”

      孙指挥不由一愕,对上孔权书目光凛然,思忖一番,陪笑道:“御史都说万无一失了,卑职哪有质疑的理。……何时处决?”
      孔权书缓一缓神色:“今夜。”顿一顿,又叮嘱她:“此事绝密,手脚仔细些,千万别留把柄。我的命可是交给你了。”
      孙指挥连忙点头笑应:“您一万个放心。”见孔权书展眉,孙指挥欲言又止。
      孔权书笑了笑:“知道你想什么。待我离任,你且等着接擢升令罢。”
      孙指挥心花怒放。

      是夜。

      京郊,孔权书私邸。

      纱幔垂落。林朗软坐在楠木大床中,用手梳拢汗腻的长发。孔权书绔裳松敞,漫躺在一旁,支手揽抚他光洁的腰际。林朗侧身,又取过家母信笺来,就着烛光细读一遍,转伏入孔权书怀里:“阿娘身子不好了。”指给她瞧:“笔力不胜,你看——这些捺都拖得很软。”孔权书寻思着正事儿,只一笑置之:“她当了海关道台,应酬多,发福了。”

      “胡说。”林朗收起信,重依回她臂弯,每每欢好后,总乏力犯困,偎了片刻便沉沉好眠。却听她在耳边低唤:“吃了药再睡。”林朗朦胧里蹙眉,困得睁不开眼,凭她将他抱坐起来,喂他喝下了肚汤。听她温言责备:“我方才一时忘了,你心里也没数?”林朗模糊入睡,只如呓语:“……什么都是你的,有孩子也是你的,不关我的事……”

      夜深人寂,月黑风息。

      “御史大人啊——!”突然传来遥遥悲喊,转瞬便扑门而入,不顾刘钱阻拦,一人挣扎闯进内间跌跪于地:“——御史”戛然住口。

      漫室纷撩的红纱帐,柔媚轻垂。紫檀板构的堂庑中空,只长宽各丈余的大楠木床。扑鼻兰麝薰暖的情香,教人刹那恍惚起来,定一定神,猛然爆发出莫大的悲愤,痛哭流涕:“御史大人!!二十个清明党呀!二十个清明党被孙指挥杀啦!!她要害死我!她要害死你呀御史大人!!”

      却见红帷帐里,孔御史一身白单,翻身坐起在床畔。枕旁一个漂亮男子懒懒支起,横臂拉过件玄黑长袍与她披上。来人——南城大牢的牢头,再顾不得许多,扑跪到孔御史腿边:“御史大人!二十个……”“知道了。”孔权书从床案端起茶吃一口:“你怎么寻来了?”

      那牢头刚从鬼门关里转回来,此刻惊魂未定:“孙指挥带人杀了二十个清明党,却说是我看牢不严教犯人自尽,要砍我的脑袋问罪呀!幸亏、幸亏林副指挥领着人来了,小的才捡回一条命啊!林副指挥跟孙指挥的人争起来了,她叫小的来给御史报信儿。……清明党就剩了三个没被勒死的,这万一追究下来——”抱住孔御史的腿:“可是要了小的的命啊!!”

      孔权书手里茶险些被她撞洒,放回床案。林风,干得漂亮。低眼看腿边牢头:“谁要你的命了?”

      牢头愣愣抬头,看孔御史神闲气静:“那……那……”孔权书轻轻抬腿:“起开。”看那牢头吓傻的模样,问牢头:“谁杀的人?”牢头忙答:“孙指挥!”孔权书道:“记清楚,你就死不了。”牢头豁然大悟,感激涕零:“是孙指挥杀的!小的作证!!不光小的,林副指挥的人,还有那三个清明党都能作证!”

      咸安京城,南城兵马司大牢前。

      深沉夜色,火炬通明,叫骂不断。却闻远处传来马蹄奔腾,孔御史带几名亲兵赶到,只一袭便装,一瞧便知是睡梦中被人拉起。“孔权书——!!”孙指挥被林风手下缚在当地,嘶声怒喝:“孔权书你丫混蛋是什么意思!!”

      因林风官低一级,无权关押孙指挥,几名亲兵上前,待将孙指挥解入大牢。孔权书骑于高骏黑马之上,气急败坏:“老孙你疯了?!圣上几次授意要宽恕清明党,你私杀人犯,是要拖我也下水?!”孙指挥一怔,惊怒眼前一黑,几乎一口喷出血来:“是你说要密决!忘八羔子不认账啦?!”

      孔御史在马上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你娘的不要血口喷人!”忍不住翻身下马冲上前,抬一脚狠踹去,却被亲兵拉住了,怒得眦目欲裂:“老子叫你杀人的亲笔指令呢?!啊?有种拿出来呈堂对证!”扑腾欲往她身上踹:“老子说为人臣子应忧君上之所忧,急君上之所急,哪张嘴让你杀人啦!老子要告你诬陷长官!!”

      孙指挥发散衣乱像个疯子,挣扎着骂骂咧咧,已被亲兵推入大牢去。

      咸安京城,南城兵马司签押房。

      孔权书收拾衣襟,恢复平静,转脸,见林风恭立堂下,便道:“去牢里告诉老孙。天子上承天道,下顺民意,广施仁政,不忍处决士子名流。然而清明党危乱社稷,蛊惑百姓。臣子不忍陷君上于两难之境,唯愿以一己之身,换天下大定,保万载帝业。——老孙她只有这样认罪,才能保全家小,青史留名。”

      林风应是。孔权书从袖里取出几张纸:“供状我替她写好了,让老孙照着抄罢。”顿一顿:“知道招供后怎么办么?”林风道:“不能让她活着。”孔权书道:“把她小儿和满月的女娃抱来,让她见最后一面罢。”

      孙指挥,知道太多萧九,和孔权书与原汪御史分赃的事了。

      遥闻夜梆子声,没有听清是几更天。起了阵凄风,签押房四下里顿时灯影撩乱,像蛰伏的冤魂绕梁。孔权书默默独坐,一言不发。装出一个满手鲜血的、温恭安静的大恶人模样。随手端起桌边冷茶,祭泼在地上。望向那滩泥泞的黑湿,孔权书享受着呼吸,发呆,听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鲜活的。

      林风终于带了供状回来。孔权书烧掉自写的那份,看林风疲倦的眼,笑了笑:“辛苦了。”
      林风吐出一口气来,闭上眼:“多去看看林朗罢。”
      孔权书目光温和,淡笑看她:“天大的功劳,却只要求我今晚去看林朗。你这个人呐,吃亏。”
      林风只眉头深锁,沉默着,喉头似乎哽咽了一下:“……不亏。”

      远处车马喧嚣打破沉寂。门外亲兵立身抱拳:“孔大人,宁王和杜编修来了。”杜编修……杜士衡?孔权书乍喜转忧,只不动声色,略收拾了衣冠,迎至门前。夜色里,随侍如众星拱月,簇拥着宁王缓缓而来,海棠白的披风软裹,如一棵清瘦的芝兰。

      孔权书携林风深深揖礼:“微臣孔权书给宁王殿下请安。”宁王忧虑的眉心化开微笑,却转瞬即逝,只向身后略仰首,随侍呼啦啦行礼退去。林风亦垂首退却。孔权书不由看向杜士衡薄怒的脸,看她青衣鸂鶒的翰林编修公服,由衷笑了。近半年未见,故友已晋为钦点榜眼——因不是状元,孔权书一声恭喜便说不出口,只相顾无言,心照不宣。

      杜士衡渐渐温软了神情,心绪复杂,看杀伐狠辣的旧交,原本一腔澎湃,也尽委靡成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叹息。相逢不语。孔权书终究单膝跪下,捧上孙指挥供状,公事公办:“微臣曾向革员孙永寿言及‘愤君上之慨’,误致革员犯下滔天逆行,其罪一;革员纠集人马大肆杀戮,微臣身为长官,难辞失察之咎,其罪二。依天朝律例,当杖二十,徒三年。微臣自知罪不容恕,甘愿伏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斛珠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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