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十年梦断长亭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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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十年情意难敌一朝权易
孔府，后花园，岸边朱楼阁。
师姊妹们已乘乌篷船往流觞亭去了。上官柳描着一张面具般艳丽的脸，慢慢戴起点翠银丁。隔壁的争吵却愈渐激烈。女人压抑着怒火：“……也不想想是谁捧红的你……”男子声音嘶哑：“……不娶我，就别管我死活……你不就为了证明你没毛病吗？你压根儿没想要他……反正是个男胎……”上官柳看一眼对面的墙，那样好的嗓子，再哭就哭损了。
后花园，水榭。
见银屏引初秋进屋来，欧阳氏问：“那边席散了？”初秋点头，终于送走了那群少夫人，未敢稍歇，便见欧阳氏笑着向众位老夫人引见：“他就是沈初秋，我大女婿。”初秋忙一一行礼见过，侍立回欧阳氏身后，捧巾献茶。
众人神情各异，欧阳氏放下茶盏，用绢子拭了拭嘴，半笑不笑道：“我不比各位老兄弟身子骨硬朗。我一身病，待在府里不怎么出门儿。可街坊里的流言蜚语，我还是略有耳闻。也不知造谣的人是想给我们孔府泼脏水，还是想败坏秦王的清名，或是想给沈族脸上抹黑呢？不论秦王和沈家追究不追究，我这搭儿，可不认这个栽。”回头唤：“银屏儿。”银屏早有预备，捧来一个紫檀大匣子，打开——正是大喜夜试落红的贞节白绢，斑驳黑褐的血迹，赫然入目。
初秋顿时满面通红，也不知是羞是愧，只窘得恨不得地遁。欧阳氏一副义正言辞，缓缓环视众人，口中却道：“秋秋，你来说说。”初秋微低着头，心乱如急鼓，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来。只这一脸娇羞，欧阳氏已满意：“人证物证俱在，谁还有质疑，大可去寻秦王问个明白。”掷地有声，见慑服了众人，逐渐笑容满面：“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呢，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想我这一把老骨头，临了还得受这个诬脏，忍不住跟兄弟们说道说道。——咱们接着热闹，吃酒听戏。”
席间有人附和了几句，众人又渐渐说笑开来。林夫人端起酒杯，携林朗来到欧阳氏面前，陪笑道：“欧阳哥消消气，我敬你一杯。”欧阳氏早觉得这老乡丢人现眼，当下却不好撵他，又存了摆威风的心思，于是并未同他碰杯，只自己抿了一盅。林夫人饮罢，又推林朗，暗道：“快去敬你初秋哥一杯。”
林朗捏着白玉酒盏小巧的杯底，与初秋的轻轻一触，低头啜了大半，却听身旁有谁悄声道：“那林夫人怎么跟戏园领班似的，带着儿子当戏子，到处陪酒。”林朗取帕子沾一沾嘴角，手帕攥久了，已微微湿濡，用酒杯压放在手边桌台上，听林夫人满口讨好，只垂首不语。
却见馥草欢欣小跑入屋，福身唤了声：“夫人大喜！”众人皆是一怔。馥草提起衣摆趋上前，捧过一封吏部公文与欧阳氏，正是擢升孔权书为五品“五城都察院巡城都御史”的部照。馥草向众人解释道，孔少做巡城御史了。欧阳氏喜不自禁，也来不及跟恭喜之人道谢，只迭声问：“书儿呢？她现在哪儿？”馥草笑道：“在门外。这就是孔少刚给我的。”席间早有夫人道：“快叫孩子进来，她小时候我常抱她，不必拘礼。”
初秋抬眼看去，终于见孔权书的身影，从泥金百寿图缎屏后转出，几乎要脱口唤她，碍于礼节，终究忍住了，只无声凝望。她眉间却像十分疲倦，却强打起精神，与众叔伯问好，被缠在席间听人问东道西，仍耐着性子客气回话，想必是与诸位熟惯的。欧阳氏身旁原本就预备了孔权书的席位，乐不拢嘴拉她坐下，问：“外面怎样了？”孔权书低声答：“官客已经散了，下晌还有其他朋友要来。”欧阳氏心疼道：“好孩子，累了吧？快歇一歇。”
孔权书笑了：“没事。”话语间却透着说不出的乏力。——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要做母亲了；不，应该说初为人母，却已失了第一个孩子。——欲痛饮一杯酒，却见手边恰有一白玉酒盅，杯沿留着抹淡淡的胭脂痕，杯中尚余小半汪清酒，杯底还压着一方薄绢手帕，松软蓬起，将酒盅捧护在帕心，如玉美人遮颜的面纱。大约是初秋不胜酒力，才偷偷留了半盏藏在这里。孔权书端起饮尽，将手帕暂且掖入袖中，却微微一怔——舌尖荡开的胭脂味略苦，不是初秋唇上那一种香。
未及细想，林夫人便拽着林朗挤过来，握着酒杯笑道：“恭喜孔御史，恭喜孔御史。”孔权书起身笑迎。孔甲从银屏处接过酒壶，为孔权书满上。林夫人连连笑道：“跟您碰杯，也沾您齐天的福气。我和朗朗祝孔御史猫儿上墙窜得快，芝麻开花升得高。”“噗……”席间有人忍不住小声笑出来。孔权书心下尴尬，手上碰杯，口中笑道：“借您吉言。今日猫上墙，明朝鹰展翅。”饮尽。又一一回敬其余前来恭贺之人。
酒方过一巡，忽闻有兵马司的人急情禀报。孔甲去问过，低声向孔权书回道：“西城两位官员的轿子撞了个对头，闹起来了。”破事儿，孔权书皱眉：“我不是说让林风看着？”孔甲道：“她说就是林风让她来找你的。”
却听席间有谁轻呼了一声：“啊……”接着“啪！”的脆响，什么摔破在地。孔权书回头，见馥草唤人清扫碎了的茶盘，一面小声抱怨：“给你倒茶呢，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儿。”林朗握着烫红的手，只低声连道：“对不起……”林夫人狠狠瞪他一眼。孔权书忙于公事，便先告辞出去，门口幺儿才一掀帘子，外面女人的粗声大气便传进屋来：“兵部户部俩姑奶奶要当街掐架，林副指挥她压不住呀！”
屋外声音渐渐远去，欧阳氏这才喝了口茶，对林朗道：“一个茶盘，碎了就碎了，不值什么。”对身后银屏淡淡吩咐：“那成窑青花五彩茶盏是一对儿，既碎了一只，就把那只也搁出去。”
待孔权书看过南城外粥棚，回到府中已是下晌，又送罢前院诸位商客旧友，才匆匆赶往水榭处。转过回廊影壁，却见林朗坐在水边青石上，醉颜酡些，仰望蓝天浮云，万纵情态。白色的大鸟被步声惊起，扑翅掠过水面。林朗回头望去，微微一怔，站起身，双手交握在身前，不言不语。
孔权书驻足打量——闺秀颀长身材，静立溪畔，像一帧素净的白描写真，宜将其购入，点上染香艳轻浮的颜色，私藏在屉中，偶尔赏玩。只是此时没这等闲情逸致。侧首吩咐孔甲：“你留下来陪客人说说话。”待要往水榭去，却听林朗道：“将帕子还给我。”
孔权书从袖间取出手帕，细瞧才发觉，丁香白的旧绢面上，绣了几枝疏淡的垂柳，不是初秋帕上的如意纹。问：“你的？”林朗伸出手：“还给我。”孔权书回手却递与孔甲。林朗从孔甲手中接过，弯腰蹲在溪边，将帕子在清流里打湿，轻轻揉洗，听身后脚步声远去，亦没有回头。
后花园，水榭。
这边也已终席，只林夫人还在与欧阳氏叙家常。孔权书一身公服回来，早已乏透了，只略一行礼，便到侧厢去更衣。初秋正在侧间检点贺礼，回头望见孔权书，一整天的辛苦酸楚，满腹的疑问叹息，只觉一刹那倾泻而出 ，心底深处瞬间软弱。她由下人服侍，换上家常便服，净面盥手。初秋默默看着，竭力自持。
侍人捧了公服退下，终于只剩他一人在她跟前，忍不住上前，从身后拥住她。枕在她温稳的肩头，万事皆不必去想，一切都安逸如初，若尘埃落定。感觉她捉住自己的手，握入掌心，在唇边吻了吻。初秋偏头去看她，轻轻抽出手，在她眉心描出一个川字，问：“你累了？”孔权书回身揽紧他，闭上眼：“心里烦。”手不自觉抚上他的小腹，却一如既往的平坦。
初秋偎在她身前，心知此时不该提及，却犹豫片刻，在她耳边道：“权书……我好像说错话了。”对上她目光，初秋小声道：“席上有个夫人，一直夸你有本事，会赚钱，还总跟我打听你平日做什么。我觉得怪怪的。他还说他妻主是西城指挥，你们有几个西城指挥啊？”孔权书略沉吟：“他妻主姓杜？”“是杜夫人。”初秋问：“你认识他们？”孔权书眉头微蹙，嗯了声，见初秋担忧的神色，安慰他：“没关系，以后多防着点，少议论我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十年梦断长亭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