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史（女尊）》大坑坑

22、不羡王谢堂前燕（二）

　　——之 因名便肯将权赠

　　曹玉顺抿去唇上血迹：“小草草，为什么害我？”馥草冷笑：“我是恩怨必报的人。香脐子怎么回事？”往西北一指：“为了帮他，就利用我？”曹玉顺要搂他，被馥草避了开，便诚心道：“我的小草草，咱们在一起，我怕你出事，才给你戴香脐子。说帮他，我都是为了咱自己。”见馥草浑然不信，曹玉顺叹气：“你也看到了，孔老儿才一失势，家就败落成什么样子？连做寿的银子都拿不出。孔小儿又不知能混成怎样。这些当官人家，树倒猢狲散是轻巧的，万一抄家问罪，头一个连累的就是我这个管家。我得早存积蓄，真有那一天，我带你躲进深山老林，照样能过一辈子。”

　　“哦——”馥草点头，似恍然大悟：“难怪你拼了命的帮他，都帮到他卧房里去了。”曹玉顺着急：“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却愣了愣，突然反问：“小草草，你有那么多避孕方子，早知道香脐子的功效了吧？你为什么故意坏我的事！”馥草扬眉，一笑：“耍阴谋有什么意思？要玩，就玩阳谋。”

　　“你要谋谁？”曹玉顺不由问，又觉问这没什么意思，看馥草半晌，却猛然变了神色，冷笑：“你嫉妒孔小儿房里的谁？——你不是看上孔小儿了吧？”馥草一怔。曹玉顺忍不住连连冷笑：“我说你最近怎么不来找我，原来有人满足了你。”馥草盯着她：“你什么意思？”曹玉顺一笑：“呵，我什么意思。孔甲孔乙孔丙，谁没这个心思？东院的西院的，哪一个脱得了白去！”

　　馥草缓缓泛起抹笑：“聪明。可惜你聪明得太晚了，我早就跟孔少上过床了。”“你——”曹玉顺指向馥草：“你、你才伺候她几天你就……”“啪！”馥草一掌扇掉她的手：“女人没一个好东西。”

　　翌日，卯正初刻。

　　咸安京城，天门街。

　　冬日天明得晚，此时晦暗依然。五城察院前，一乘四抬蓝呢轿落地，孔权书下轿，一身簇新青色公服，明快修朗。察院外书有“公正廉明”的八字墙，由高大的辕门向里望去，四亩见方的大坪中旗杆高耸，其后偌宽的中门，皆是官衙权贵之气。

　　五城察院设中、东、西、南、北，京师五城兵马指挥各一，副指挥各二，负责稽查京畿治安、赈恤流民等。孔权书就任前，秦王已有所交待，先任西城副指挥，历练些时日，待西城指挥月底调离后，就接过她的班。

　　登堂入会，都知道这孔姓少女是秦王姻亲，尊她即是尊秦王，巡城总领汪御史便将孔权书往下首第二、西城指挥的位置让。孔权书一番谦辞，众人一阵吹捧，孔权书谢过入座，职低位高。行过官场见面礼，汪御史述一述困难，表一表功绩，提一提要求。结束开场白，众人各司其职。孔权书自检点人马去西城雍门、直门、章门一带巡视，却一转眼，见南城队伍里一人漠漠肃立，竟是被逐出孔府的长随——林风。

　　傍晚交卸差事下值，孔权书与林风照面，一问方知，林风从四牌楼赎回王音后，身无分文，又不愿回广陵老家。适逢南城招募壮丁巡城，林风便在此谋了个职位。

　　胭脂胡同，四牌楼。

　　亭子间内，南城孙指挥主位，孔权书首座，并几位副指挥、吏目与一干衙门里的近交，摆下一桌酒局。兵马司这一帮子都是武学出身的粗人，三大碗酒下肚，就拍肩搭背热拢起来。谁点了曲《十六不谐》，伶倌半抱琵琶低低的唱：“一不谐，七夕夜里妙人来，正凑巧，心肝爱……”女官的狎笑，伶人的莺啼，渐渐喧闹起来。

　　孙指挥与孔权书碰一杯，笑问：“孔大少，你叫的人呢？”孔权书回头看去，仍不见梅公子身影，便叫个长随去楼上催。一会儿那长随进亭子间回禀，说梅公子在别处有应酬。孔权书问：“谁摆的席？”那长随答：“只她一个人单饮，听说她是做小买卖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孙指挥将酒杯往桌上一搁：“一个小贩子，也敢抢咱们五城察院的局，不想在京里混了。”点一点桌面：“把她提溜到这儿来！”孔权书却心下了然，向孙指挥微笑道：“不必。我自己去拿人。”对席间众人道：“各位姐妹，你们先慢慢喝酒，我马上回来。”

　　来到地字间三号，孔权书推门，突然迎面“嗖”的飞来一星事物。孔权书眼明手快接在手中，却是一只小小的酒杯。望向屋里桌前笑呵呵那位，孔权书也不禁笑起来，在她对面撩袍坐下，伸手将酒杯拍在桌上：“倒酒。恭喜的话尽管说，我听着。”萧九呵呵一笑，朝梅公子递个眼色：“愣什么愣？人来了，你赶紧的呀，给孔老大斟酒。”

　　孔权书看梅公子，修长身材，一袭团绣锦海棠水衫，拖曳出行云流水的身段，看得出是仔细打扮了的。再看那张精致明艳的脸上，却没有太好的脸色，慢慢擎起乌银缠梅酒壶，斟玉露滴滑入杯中：“恭喜您爬上七品高位。”

　　孔权书微微一愣，饶有兴味的笑了。梅公子递过酒来，默默看她一眼，不悦的别过脸去。孔权书就着他手里一饮而尽，笑道：“嘴越发刁钻了，小心我收拾你。”梅公子收回酒盏：“得了，您还是留点气性罢。”这梅公子脾气见长。孔权书故意逗他：“被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最近气血不足。”伸手去揽他窈窕的腰际：“梅花，你让我采补采补如何？”却被他一转身晃开了，低眉顺眼，默默退到屋外去，掩上门。

　　孔权书这才回过眼，对萧九道：“开门见山。那一桌还等着我。”
　　萧九便伸手一比：“禀老大三件事。第一件。昨晚孔甲公子说的巴喇西祖母绿，唉，还真没有。我手头上只有几颗咱们回回山里的，上不得台面，直接就没给你带来。”
　　孔权书点头：“我不急要。”
　　萧九笑道：“那就好办。年底给孔姨贺了寿，我动身去广陵，看下一批货里有没有。第二件。老大，这事儿你比我清楚。广陵按察使犯了事，教革职审查了，听说被监送京师也就这一俩月。上回海关道台王连成一倒霉，来了个石道台，就是个软硬不吃的无底洞。这次好不容易喂饱了按察使——”手背啪啪一拍：“又她娘的翘辫子了，谁知道下任是个什么货色。”

　　孔权书微笑：“不动的百姓流水的官，历来如此。石道台是宣王派的，我没办法从上面压，只能引我们的人在地方上跟她一较高下。”
　　“怪不得死硬，银票都砸不通，非得上古董。”萧九恨道：“还有更可气的。这第三件，前天晚上，咱们在京里的一个大窝被红莲会给捣了！没了两个姐妹，一屋子南洋货，全教人给劫了。老大！”倾身靠近些：“这仇一定得报！我都查清楚了，她们的老巢在帘儿胡同，可咱们人手不够……”
　　孔权书抬手示意她打住，面色慎重起来。京城东富西贵南贱北贫，自己管西面，帘儿胡同是娈女卖笑的地方，却在南面。孔权书看向萧九，却笑了：“你好耳报。”一指亭子间方向：“南城孙指挥，我给你们牵个线，找她借人去。”
　　萧九问：“她能答应吗？”
　　孔权书道：“等那边席散，你请她到别处续席。我就不陪了。”见萧九一脸为难，便笑道：“我得回府去家父那里定省。”
　　“成！”孔权书是出名的孝子，萧九无法阻拦，爽快应下来：“还有你们那桌的账，不劳孙指挥破费，统统算我的。”
　　孔权书摇头微笑：“四牌楼在哪里？”
　　“南城啊。”萧九顿时明白过来，笑道：“我晓得了。这窑子里龌龊事儿最多，得好好查他们。”一抱拳，戏谑道：“打扰孙指挥在此公干了，一会儿给她赔不是。”

　　孔府，东院，西内室。

　　自进了十一月，便连日大雪。入夜吹熄灯烛，只听窗纸上风雪相扑，漱漱微声。初秋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翻过身去，伸臂偎抱，却触手一片寒凉。他一惊就醒了，屋内暗无光线，也不知是夜里什么时辰，枕边依然空落落的，教他不习惯。

　　自权书当上兵马指挥，挑灯夜读刑典案卷，常常三更后才入房与他同睡。有时她值夜巡城，次日卯时方能回府。初秋昏昏沉沉里闭上眼。想她此刻也许正迎着风雪巡街，他的心便也像风雪里的小禾苗，拨凉发颤；可转念再一想，每每她回府后与他缠绵时，呼吸里尽是浓浓的酒气，混着她衣领上的胭脂香，他的心又踏实起来，却像大雪覆盖下的禾苗，竟不知是冷是暖。

　　初秋又翻一个身，恍惚里记起初来孔府时，孔老夫人曾抱怨说，权书“看上去懂事孝顺，实际上滑不留手，外面的事情，锥子也扎不透一丝风。你说气人不气人。”他当初不大明白，如今只觉字字彻入骨髓。他就像笼里的金丝雀，被他的小妻主悉心呵护，她却从来不曾告诉他，她在外面正做什么事、结交什么女人、有过什么男人……只有星点模糊的痕迹，留与他妄自漫无边际地揣测，教人柔肠百结千迥，一颗心没着没落。

　　思绪缠葛如乱网，终于朦胧着睡去，却晕晕乎乎只觉被什么压按在床上，唇上传来炙热的厮磨，初秋微微开启齿关，放任她进来品尝，舌与舌柔媚的纠合。她的吻一路向下，带着贪婪的孩子气，没旁的味道，唯有面上清凉的雪气激在他颈间。初秋不禁轻轻一瑟，梦里飘忽不定的心却安安稳稳落下来。双腿如流水微分，献出她想占有的地方，初秋没有睁眼，只抱紧她的肩膀，睡意浓郁，千言万语纷涌叠至，却终究只凝成一句，在她耳边道一声：“你回来了。”

　　翌日。

　　己丑年的子月初七是冬至，百官绝事贺冬。辰时末刻起，孔府上下由孔权书之母引领，至孔氏祠堂祭祖。孔姓老家在冀州，大祖庙、宗庙及大大小小的支庙都建在老家，唯孔权书的母亲孔墨当年进士出身，来到京城做官。祭祀时，堂内虽有香烛锦幛，仪仗执事，青衣奏乐，却仅孔墨与孔权书两人，好不零落孤凉。叩拜诸龛神位，焚帛奠酒。礼毕，孔权书随母亲退出祠堂，满堂烛火将母亲的两鬓白霜晃得光阴颤巍。孔权书怔怔住了脚步，数月不见，母亲曾经的苍劲如摧枯拉朽一般，仿佛瞬间就坍塌了，如今这蹒跚的背影，流露出的，竟是令人绝望的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