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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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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期,刚好是改革开放初期,人们的思想逐步得到解放,但意识里对自由恋爱这个概念的认同不强烈。城里人还好些,农村相对保守,自由恋爱还很少见。多数情况下需要媒婆穿针引线,包办婚姻依然存在。
张运昌与郑丽的婚姻大事,是双方长辈一起约定的。有了双方父母这一层约束,基本上算板上钉钉了,属于最保险的。当时双方家长私下还商议,这件事情先不告诉孩子们,等过个一年半载都稳定了再说。但有些时候,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农谚说“八月十五挂红枣”。那年九月底,张运昌的妈妈把自家满树的红枣收下来,精心捡了又捡,挑了挑,把个大、圆润、新鲜的红枣装了满满一竹筐,步履蹒跚地送到郑丽家中。
郑丽娘惦记着爷俩,知道他们干农活累,早早把午饭做好了,只是丽丽和他爹生产队里还没收工回来。见运昌妈妈来了,郑丽娘赶紧接过竹筐,亲热地拉着运昌妈妈的双手,让进屋里。
“哎呀,他三婶,收了多少枣呀,你给我拿这么多。”
“家里还多着呢,有的吃。”她四下瞅瞅,问道:“那爷俩还没有收工呀?”
“是呀,这不,我把饭做好了,光等着他们回家吃饭了。”老姐俩你一句,她一句,坐在屋里就多聊了一会儿。
工夫不大,郑丽先收工回到家,她把农具倚靠在院墙根下,摘下草帽,红扑扑的脸颊浸满了汗珠。
她三两步就迈进了堂屋里,正要取瓢从水缸里舀点水洗把脸,却听见西屋里娘的声音:“丽丽这孩子从小就懂事,也会过日子,嫁到你家,肯定是你的好帮手,你就享福吧。”
尔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我早盼着这一天了。”
接着,是两个人爽快的笑声。
郑丽的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她本想迅速躲开,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掀开门帘喊了一声,“娘,你说啥了!”人还没站稳,看到了运昌妈妈坐在坑沿上,羞红的脸更像熟透了的苹果。她似乎明白了一切,扭捏着身子,急忙喊了一声:“三婶来了,您坐着。”便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院中······
随着郑丽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她已然到了谈恋爱的年龄。
农村姑娘的恋爱观不像城市姑娘,要有精神追求,要讲求男女平等独立。她们大多顺从父母长辈的安排,在恋爱婚姻中常常处于被动地位。在她们的观念里,婚姻大事有父母做主。但想到那人以后将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遇到困难要依赖于那男人。她们骨子里也讲求一些实际,注重长相,看重男方的能力、品质等。当然,家庭和物质条件也是一个重要选项。
郑丽生长在农村,虽然有自己的择偶标准,但她不可能超脱世俗,更多地是听从父母,自己的一些想法大部分停留在想象中。
上初三的时候,郑丽也曾被班上同学孙小满追求,但因为那时年龄还小,追求者也不是自己心喜的,她坚定地拒绝了。她还不想过早地谈恋爱,也不想再考高中了。看到父母上了年纪,她想的是别浪费时间了,尽早到生产队干活,自食其力,减轻父母的生活负担。
张运昌一直是郑丽隐藏在心中的念想,他白白净净、文质彬彬,是一位英俊的小伙子。特别是他朴实的外表、稳重的性格,深深烙在了她脑海里。有时,遇到张运昌星期六休息回家,她远远地望见他的身影,心里便扑通扑通地欢跳起来。时间长了见不着,心里就空落落的。但她知道,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文化阅历,自己与运昌存在一定的差距。她只是偷偷地喜欢着,从不敢有非分之想。
那天,听到娘与运昌妈妈的对话,她既兴奋又害羞,心里砰砰乱跳。过后却假装嗔怒地挽着娘的胳膊说:“娘,您嫌弃我了?人家还小呢,不想这么早找婆家。”郑丽娘不知女儿的小心思,她爱怜地把丽丽拉到怀中,抚摸着她的头说:“孩子,我看着你们俩挺合适的,就私下替你做了主,难道你不愿意吗?”丽丽慌得不知如何回答,她挣脱开娘的怀抱急忙转身跑开了,留下一句:“运昌哥那人挺好的。”
那年十月中旬,随着西北风的到来,漫天的黄沙时而掠过,北方的天气有了阵阵凉意。
这是一个周六上午,小寺庄村北公路旁,几个上了岁数的人靠着南墙根或蹲、或坐晒着太阳。几只鸭子从坑塘里游到岸上,一边扑棱着翅膀抖掉身上的水珠,一边伸长脖子“嘎嘎”叫着。第四生产队饲养员王常德刚刚卸了车,牵着几头黄牛正慢吞吞走向水边饮水,黄牛鼻子里吐着热气,甩着尾巴发出一声声“哞······哞······”的叫声。
高奶奶有七十来岁的样子,身体很硬朗。她穿着一身黑衣服,上身的大衿袄半开着,裤腿绑着裹脚,缠过足的小脚穿着一双弓形鞋。一双粗糙的手皱巴巴的,有点儿像树皮。上面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皱纹,像是记载着她70年来的千辛万苦。
闲聊间,见到王常德牵着牲口过来了,高奶奶一下来了精神。她直起上身,伸长脖子朝王常德喊道:“大兄弟,刚卸了车啊!牛喂得挺肥呀!”
“老嫂子,生产队的牛,就和自己家的一样,当然得精点心!”王常德被牛拽得紧走了几步。
“常德,你见多识广,你知道我们这里什么时候才单干呢?”她不懂什么叫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她儿子们也解释不清,就告诉她是自己干自己的。
王常德回头嚷道:“广播上不是说了吗,就这两年完成任务。再说了,你这么大岁数,也不用下地干活,就少操点心吧。”他在回头说话的刹那间,几头水牛挣开缰绳,颠颠跑到了坑塘中,舌头一卷一卷地大口喝起了水。
高奶奶用拐杖使劲杵着地,张开没有几颗牙的嘴巴,嘿嘿笑着说:“大兄弟呀,我是为你那几头牲口操心呢,说不定我们家能分一头呢!”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听后,也都咧开了嘴巴,哈哈笑了起来。
张运昌每两周回一次家,今天周末学校放周六、周日两天假,他骑着那辆半旧的、车架上缠着花花绿绿塑料绳的自行车回来了。他穿着一件绿军衣,斜背了一个军绿挎包,黑黑的头发有些长了、卷曲了。从村北面下了公路,正好路过几位晒太阳的老人身旁。每天,老人们九点多钟就凑在了一起,他们排成一溜,坐在小凳子上,背靠着房屋的南外墙,东家长西家短的唠着嗑,南来北往的人都逃不出他们的视线。张运昌从公路上一下来,就进入了老人们的视线,虽然昏花的眼睛看不清来的是何人,但他们的目光随着运昌移动着,他的穿衣打扮、行为做派不停在他们审视中。
“这不是小昌吗?周末放学回家来了。”高奶奶的视力真好,远远地认出了运昌,便招手说话。张运昌下了自行车,点头回答道:“是啊!高奶奶,您在这儿歇着了。”他又热情地向其他老人们一一打了招呼,便又迈上自行车,回家了。作为目前村里唯一在县中读书的后生,村里人对他的关注度还是很高的。谁家小孩不认真读书,遭到数落时,话里话外,都要把张运昌搬出来,作为大家学习的榜样。
看着运昌远去的背影,老人们又找到了新的话题。一位嘴里叼着旱烟袋的老头说:“张家的这个老小有出息,从小就一门心思念书,有朝一日准能走出咱这圪瘩地。”高奶奶接过话茬说:“孩子是个好孩子,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但考学哪有那么容易,咱村里那么多上学的娃,到头儿还不都回来种了地。”另一位老人叹了一口气道:“咱庄稼地里的娃苦呀!从小就放学打菜喂猪,哪有时间学习呀,还是认命吧!”“这孩子家条件挺好的,但人家很简朴,小的时候,都是穿哥哥、姐姐的旧衣服。”话匣子一打开,整个上午老人们就围绕着张运昌,围绕着村里孩子们的学习扯开了。
今天运昌家午饭很丰盛,饭桌上摆着一碗蒜泥拌豆角,一小盆炖鸡头鱼,一盘韭菜炒鸡蛋,外加大葱沾酱。主食有白面与高粱面混合做的枣卷子和玉米面贴饼子。运昌的哥哥和父亲都在市里当工人,一年回不来两次。姐姐算计着弟弟该回家了,就早早从婆家赶来看弟弟,一家三口有说有笑吃着饭。
姐姐问:“运昌,你们学习还那么紧张吧?听我们村里在县中上学的学生说,晚自习得学到将近十一点,正长身体的时候别累着。”
运昌把沾上酱的大葱咬了一口,又吃了一口枣卷子,鼓着腮帮子,闷声闷气地说:“姐姐,没事的,不用担心,大家都在比着学习呢。”
姐姐放下手中的筷子,手指头指着放在柜子上的瓶子说:“我给你准备了一瓶虾酱炒鸡蛋,一瓶咸萝卜丝,明天你走的时候带上,和同学们分着吃吧!”
运昌看着两瓶用塑料袋包裹的严实的瓶子兴奋地说:“谢谢姐姐!你上次给我带去的虾酱炒鸡蛋,只几天的时间,就让同学们抢吃完了,同学们都说特别好吃。”
姐姐瞧着运昌含笑道:“这不简单,好吃,以后我就多给你们做点”。
“三婶婶,这么早就吃午饭了。”说话间,一个头包黄色围巾的中年妇女风风火火进到院中,三两步便来到了堂屋里。
人还没有见到了,清脆的女高音又传了过来:“哎呀,来得真是巧了,姐姐来了,高材生也回来了。”
进门的是村东头秀珍嫂子,她刚从地里回来,从门外看到院内有自行车,便直接进了门。
“他嫂子,你坐下吃点饭吧!”运昌妈妈指着饭桌打招呼。
“婶婶,你看我浑身脏兮兮的,我得回家吃去,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我呢。今天可是开斋了,做了这么多菜呀!”她摘下围巾,握在手中,一屁股坐在炕下的凳子上,没等别人答话,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一直忙,有件事早想过来说一下,别给人家耽误了,今天正好大家都在。”
“啥事儿?这么急?”运昌妈妈疑惑地问道。
姐姐下到脚地,端起柜子上的暖壶,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的跟前说:“看你着急上火的,快喝口水吧。”
秀珍嫂子捋了一下头发,一只手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边用手摸着从嘴角流下的水珠,边喘着粗气说道:“婶婶,我就直说了,正好姐姐也在这,前两天我的一个亲戚到这里来赶集,他让我留心给他们闺女寻摸个对象,我想了半天,咱们家运昌最合适,小姑娘长得漂亮,穿针引线,缝缝补补,各种家务活都会干。给我运昌弟弟介绍对象,我肯定捡好的。”她一口气说完,把手中攥着的围巾放在柜上,双手捧起杯子把水一饮而尽。
听她说完,运昌把筷子中夹着的菜又放回到盘子中,白净光滑的脸“腾”地一下羞红了。
妈妈放下竹筷,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断断续续地说:“他嫂子介绍的,肯定不错,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婶婶,不中意?难不成嫌我们家亲戚村子偏僻、家里穷啊?”秀珍嫂子举着水杯的双手停在半空中,双眉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嫂子,哪的话呀!你想多了。”运昌妈妈见秀珍嫂子诧异的表情,赶紧解释。
秀珍嫂子疑惑地说:“那是因为啥呢?怎么没有痛快话呢?”
运昌妈妈爬满皱纹的脸慢慢舒展开来,瞧了一眼窘迫发着楞的运昌,叹了一声,微笑着慢吞吞地说:“他嫂子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吧。春天里,我们早已给运昌定下了亲,只是还没有公开呢。”
没办法,怕秀珍嫂子误会,运昌妈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讲了一遍。最后说:“他嫂子,我可把实底都告诉你了。只是大人们的口头约定,还走一步看一步呢,别外传啊!”
秀珍嫂子恍然大悟:“噢,原来是这样,放心吧。丽丽那孩子挺不错的,运昌有福气呀!好了,就算我没说,你们都别动了,赶快吃饭吧。”话还没说完,她便抄起柜上的围巾,站起身急匆匆地走了。
“妈妈,这些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你们净瞎操心。”运昌听着刚才的对话,只是愣着一声没有吭。见秀珍嫂子走了,他憋得满脸通红,气呼呼地嚷道。
其实呢,一家人都知道了,怕影响他学习,就瞒了运昌一个人。见运昌生气的样子,妈妈安慰道:“咱农村孩子定亲早,晚了就找不到可心的人了。再说了,人家丽丽娘都找上门了,咱怎么能不答应呢!”
“丽丽这闺女多俊呀,打着灯笼都难找。好了,运昌,这是大人们琢磨的事,你就好好学习吧,就当没这回事。”姐姐一旁插话道。
运昌清楚,相亲或者被提亲,对于每一位适龄的男女青年来说,都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丽丽虽然没有接触过,但人长得俊俏,朴实善良,她的父母也是地道的庄稼人。只是······他清楚地知道他的当务之急是把书念好,与丽丽的亲事,他现在真的不愿意花费精力去想。张运昌是一个有抱负的人,他认准的事情坚持也要把它做好。
回到学校,沉浸在浓浓的学习氛围中,和丽丽的亲事好像没有在张运昌脑海中留下一点印记。紧张的学习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没有时间再想着别的事情了。
不过,运昌与丽丽口头约定的亲事在村里还是传开了。
瞒不住也好,索性公开了,省的提亲的人踏破门槛了,两家人又达成了一致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