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四章 ...
-
天刚蒙蒙亮,张运昌就醒来了。自从不用到生产队干活了,立马自由多了。他伸了一个懒腰,浑身都感觉非常的轻松。近两个月的生产队经历,确实使他得到了磨练。他变黑了,变瘦了,变得更结实了。他初步掌握了一些农话技术,真正体会到了农业生产的原始、落后和农民劳作的不容易。同时,也了解了生产队作为一个小社会,这里人际交往的错综与复杂,发现了农村大锅饭存在的种种弊端。
天空被一层厚厚的黑云把持着,树枝在风中摇摆。怕是要下雨了,张运昌急忙下了炕,洗了把脸,身上披了一件墨绿色的雨衣,登上一双黑色长筒雨鞋走出了家门,他和丽丽约好了今天早上六点半在运昌家自留地见面。农村不比城里,可以溜公园、逛商场。滑旱冰,看个电影什么的。这里,有情人说个话聊个天,没有什么私密空间。除了到家中串串门,只能在劳动场景中创造温馨,或徘徊于坑塘边、柳树下悄悄话中感受温暖。
张运昌家自留地北面是成片的玉米地,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玉米轴带着红彤彤的樱穗帽,包裹在绿色的外衣里,如同一个个襁褓中的婴儿。西面是一块芝麻地,细细的芝麻杆上结满了肥硕的芝麻荚,如蝉蛹一样带着棱角,相互簇拥着整齐地排列着。芝麻花是喇叭形的,有白色的、黄色的、略带粉色的,一朵紧挨着一朵,像许多穿裙的小姐妹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一团团,一簇簇,微风吹过,左右摇摆,跳出优美的舞蹈。田地的其他两面都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一望无际,在晨光中挂着晶莹的露珠。
也不知丽丽考虑的怎样了?她是否想通了支持我继续复读呀?!张运昌这么想着,走过了村边上初中时待过的公社中学,来到了村外的三排河桥上。他回头向后望了望,不见丽丽的身影。就丽丽这小身板儿,生产队和自留地的农活样样都拉不下她,也真够累的。估计这会儿,还躺在炕上没睡醒呢。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地头上。
郑丽虽然是家里的老疙瘩,但她从不娇弱,干活勤快、心劲足,特别是庄稼活绝不服输。作为一个闲不住的人,她清晨五点多就来到了自留地里,干完自家的农活后,旋即赶到运昌家自留地。张运昌到来的时候,她正弓着腰往田垄上培土呢。她披了一件红色的塑料雨衣,脚上穿着米黄色的凉鞋,凉鞋的跟上沾满了厚厚的泥巴。见运昌来了,她直起了腰,挂满汗珠的额头上微微冒着热气,脸上堆满微笑,嘴角边绽出两个小酒窝,像桃花一样美。
“丽丽,你来得真早呀!”
“谁像你个懒虫,到现在才来。”
张运昌挠了挠头,接过郑丽手中的铁锹放在了一边,拉她一起顺势坐在铁锹杆上。
“哎呀,看你累的,也没多少活,咱们还是坐会儿吧。”
“运昌哥,你可好,这刚一来就歇着呀!”她两手放在膝盖处,没等运昌回话,眨着明亮的眼睛,瞧着运昌说:“你和队长吵了一架,就当真不再去生产队干活了?”
“当然了,这能开玩笑嘛?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提起这儿,运昌气就不打一处来。
“也是挺不容易的,你干活挺卖力气的。再说,你也干了好长时间了,也应该歇歇了。”丽丽安慰道。
“嗨,我主要是看不惯队长的作派,不知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时不时拿我出气。”张运昌抓起一个土疙瘩,抛向了玉米地,远处传来了土疙瘩“哗哗”落到玉米秆上的声音。
他歪着头,盯着郑丽的眼睛说:“丽丽,和孙队长吵完架后,我反思了一下,你说孙队长为何老找我的事。我在生产队受窝囊气,不会与你有关系吧。”
郑丽一怔,诧异地嗔怒道:“和我有啥关系,你净胡说。”
张运昌没有进一步把事情挑明,他隐隐约约感到了其中的微妙。见丽丽不高兴了,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肩头,柔声安慰道:“丽丽,跟你逗着玩呢!别当真。”
“哼,你现在是名人,大英雄,我哪敢和你置气呀!”郑丽瞥了一眼张运昌,接着阴阳怪气地说:“惹了你,你那个美女记者同学还不找我算账呀!”
张运昌听罢脸一下子红了,他知道郑丽说这话的意思,急得说话直打结巴:“丽,丽丽,你啥意思!能不能别开这样的玩笑。”
见张运昌急成这样子,郑丽“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说点正经的!丽丽,我复读的事考虑的怎样了?是不是还坚持反对呢?”张运昌伸着脖子,充满着无限的期待,焦急地望着郑丽。
郑丽猜透了运昌的心思,瞟了他一眼,故作委屈地说:“当然了,让我说真话,就是反对,人家就是因为喜欢你,怕你跑了吗!”
张运昌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一只手握着她的手说:“好,都是我的错。我这个人自不量力、好高骛远的,害得你想这想那的心里一直不痛快。”
郑丽知道运昌希望听到什么,也知道他复读的决心,她本想再难为他一番,但看到运昌渴望的眼神,心立马像泄了气的气球软了下来。她抬起头,含情脉脉直视着运昌的双眼,宛然一笑说:“运昌哥,别再可怜兮兮的了,你放心去复读吧。我想通了,只要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会支持,我不但想通了,我还做好了爹娘及家人的工作,他们也不会阻拦你的。”
原来前两天,病中的丽丽听了高奶奶和娘的对话,觉得十分不妥。过后,她和爹娘商议,这件事不用老人们操心了,她自己做主了。既然运昌愿意复读,就随了他吧,一个口头约定能起多大的作用,不要再提限制条件了。若感情有,一切就在掌控中。否则,啥也挡不住的。郑丽爹娘虽然还抻着那个劲儿,但觉得丽丽说的在理,也就不再坚持了。
郑丽的话如一股暖流,冲开了运昌淤堵的心结,温暖了他的心田。张运昌紧紧握着丽丽的双手,眼睛潮湿了。郑丽说着很轻松,但他知道她的选择需要多大的勇气,她心中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呀!丽丽,我拿什么来报答你?!
一只蚂蚱忽地跳到了丽丽裤腿上,她吓得尖叫一声,一下子扑到了运昌怀里,张运昌就势猛地在丽丽脸上亲了一口,说道:“丽丽,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娶你为妻的。”丽丽幸福地的微笑着,脸紧紧靠在运昌的胸前,羞成了玫瑰红。
这时,远处天际边不断有闪电掠过,把天空撕开一道道裂缝,滚滚雷声由远及近隆隆响起。一阵凉风吹过,庄稼叶子哗啦啦响了起来。
“丽丽,上来天了。要下雨了,我们走吧!”张运昌拉起郑丽,扛上工具就要走。
丽丽往后缩了缩身子,极不情愿地说:“下雨怕什么?我们两个不是都穿着雨衣了吗!”她又调皮地说:“我们顶风冒雨的样儿,说不定比电影里演的镜头还好看呢!有你在,就是下刀子,我也不害怕。”
运昌望了望浓云密布的天空,瞧着毫无畏惧感的郑丽说:“下雨倒不可怕,但农活不能干了,我们也没必要浇成个落汤鸡似的。再说了,把你浇病了,我可担待不起呀!”
作为一个男人,张运昌心就是粗,他没有理解郑丽的心思,她心里想的是:“下雨了,地里没人了,难得的时间和空间,我和运昌哥正好说说悄悄话。”
一道刺眼的闪电过后,一声炸雷响起,接着如铜钱大的雨滴打在地上,掠起一层尘土。雨滴越来越密,犹如成熟了的豆子从天而降,又仿佛是战场上密集的子弹一样撞在地上,发出雷鸣一般的声音。霎那间 ,天连水、水连天,水幕遮挡了视线。一会儿的功夫,地上出现了浑浊的积水,它们沿着沟沟坎坎缓缓流入三排河的河道中。
张运昌把农具都扛在自己肩上,拉着丽丽的手,急匆匆在雨中小跑着。他们踩着泥水,嘻嘻说笑着,荡漾着青春的美妙旋律。暼见丽丽牙齿不停打颤,冷的身体发抖,运昌用雨衣紧紧护住丽丽全身,他们相拥着在雨中蹒跚前行,身后溅起了一层层的水花。他们暴风雨中的背影如同一幅墨迹未干的油画,湿漉漉地镶嵌在远方的天迹中。
小寺庄西面是一个集市场,这里五天一个集。每逢集日,像过节一样,十里八乡的人都集中过来。路上,人来人往。有老人,有小孩,有回娘家的,有赶集走亲戚的。有骑自行车的,有推着独轮车的,有赶着马车来的,还有开着拖拉机来的。除个别穿着涤卡或的确良衣服的上班族外,走在路上的更多的是庄稼人。他们有的赤着脚穿着个布鞋或凉鞋,还有的干脆趿拉着个拖鞋。挑着菜的、推着肉的、提着鸡蛋的、赶着牲口的,纷纷向集市方向拥去。大路上,人、车、牲畜混杂在一起非常热闹。
快开学了,运昌妈妈想着应让运昌穿着新衣服去上学。一来呢,新学期应该有个新的样子,二来就是让运昌振作一下精神,有个好心情。吃完早饭,她拉着运昌来到集上。赶集的人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人们相互拥挤着波浪般艰难地前行。走在人海中,耳中传来的是各种各样的叫卖声、讨价声,呼唤挤丢了的孩子声,还有买了东西挤不出来,“借光、借光,”请求别人让路的无奈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花丛中的蜜蜂一样嗡嗡乱作一团。
娘俩躲过逆行的人流,被同向的人簇拥着,挤过了蔬菜摊,熟食摊,肉食摊,海鲜摊······终于来到了卖男女成衣服货架旁。这里的人相对少一些,妈妈喘着粗气说:“人真多呀!好不容易挤过来了。”
他们驻足在各个摊位前,妈妈用手翻看着竹竿上挂着的衬衣、裤子,细细瞧着、比较着,见到可心的,就拿下来在张运昌身上比试一下。张运昌对自己的穿着,没有什么要求。平时穿带补丁衣服多了,有件完整的新衣就不错了。很快,妈妈精挑细选,为运昌买上了一身新衣服。
经过买布匹的摊位时,张运昌看到各色鲜艳的花布挂在衣杆上,如万国旗一样灿烂夺目,他不由地停下了脚步。他盯着一款浅绿色碎花花布出神地看着,眼前浮现出郑丽娇美的身影。
他想起了丽丽的可爱、善良、大度,想起了她内心的不安与委屈,于是羞涩地咧着嘴对妈妈说:“妈妈,这布的颜色多好看呢,给丽丽买一块做个衬衣吧。”
“嗨,你这小子,这才哪到哪?你就心里光惦记着丽丽了,等结了婚,还不把妈妈忘到一边去了。”妈妈一旁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
运昌急了一身汗,红着脸赶忙表白:“妈妈,您这是哪里的话!我一辈子都会孝敬你的。”
妈妈点点头说:“我的儿子,妈妈和你开玩笑呢。”其实,就是张运昌不说,运昌妈妈也有此想法。
他们一起挑了一件可心的花布买了下来,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出人群,离开了集市。
运昌妈妈走进丽丽家院子的时候,郑丽和她爹娘正在屋里吃午饭。西屋炕上放着一个饭桌,上面竹篦子里装着玉米面的糊饼和高粱面掺着白面的栆饼子,一碗蒜泥茄子、一盘炒丝瓜,还有一小盆好像是昨天吃剩下的南瓜炖粉条。丽丽爹盘退坐在里边,丽丽和她娘一左一右坐在炕沿上。从窗户玻璃里看到运昌妈妈来了,他们赶紧放下了竹筷。
郑丽下到脚地上,掀开门帘迎了出来,含笑打招呼:“三婶来了,快进屋坐吧。”
运昌妈妈低头迈进了屋里,“哎呀,来得真不是时候,你们还没吃完午饭呢?”
“饭是早做好了,丽丽和他爹收工晚,这不才刚吃。”郑丽娘一边解释,一边比划着让运昌妈妈落座。
郑丽爹坐在炕头上,两只黑黄、干燥、布满皱纹的大手向前拱了拱,嘿嘿笑着说:“她三婶,我就不下去了,上下一次挺不方便的。”
运昌妈妈摆着手忙说:“他二大爷,你别动了,赶快吃饭吧,吃完饭还能休息一会儿。”她接过郑丽端过来的水怀,放在柜子上说:“别忙了!我待一会儿就走。”
说完双手把用塑料袋装着的花布交给郑丽,说:“这不,运昌要开学了,刚才我陪着他赶集买身衣服。他见到这个花布挺好看的,就给丽丽买了一块,做个衬衣吧!”
郑丽伸手接过来,把脸贴到花布上,忸怩着身体说:“谢谢了,三婶!还想着我了。”
“是运昌看上要给你买的。他呀!心里只装着你呀。”
运昌妈妈的话,把郑丽爹娘都逗乐了。郑丽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羞涩地拿着花布跑到自己的东屋去了。
郑丽娘端起碗来又放下,喃喃的说:“运昌这孩子最初是我看好的。开始吧,光顾着上学了,也没怎么和丽丽接触过。最近两个月来俩人在一起时间长了,也有感情了。只是这又去上学了,不知······”
运昌妈妈打断郑丽娘的话说:“他二大娘,你就放心吧。运昌明年还不知道考上考不上呢!就是考上了,也不会做对不起丽丽的事的。”
郑丽娘叹了一口气说:“从打心眼里,我是不主张运昌再复习的。等明年把婚事办了,两人好好过日子,我们也就都放心了。这可好,又得等下去了。不过,丽丽想开了,还劝我们老两口儿,我们寻思着也不能挡住年青人的路,随着他们吧。”
运昌妈妈深知,运昌回校复读这事确实存在不确定性,赶上谁家心里都会有想法的,的确是给郑丽家带来困挠。她感激地说:“他二大爷、二大娘,真的谢谢你们的理解!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出不了大格的。”
郑丽爹抹了一下嘴说:“她三婶,你也不要把这事放心上。年轻人的事,我们做老人的尽到心就行了。路得靠他们自己走。要是真的缘分到了,拆都拆不开的。”
“他二大爷说的对,我们当老人的,只要尽心尽力就行了。”说完,运昌妈妈站起身来,“你们快吃饭吧。不打搅你们了,我该回去了。”
郑丽娘忙说:“不着急,再坐一会吧,正聊得高兴呢!”
运昌妈妈迈腿走到堂屋里,回头答道:“哎呀,就这么两步道,说来就来了。”
郑丽从东屋出来,上前挎着运昌妈妈的胳膊,“三婶,您慢点走,我送您。”说着把运昌妈妈送到了大门外。
运昌上学的被褥妈妈都给拆了、洗了、晒了,又都一针一线做好了,软软的、厚厚的如新的一样。需要带的秋、冬换洗的衣服也叠好熨好了。平时吃的虾酱、咸菜条也都分别装到了玻璃瓶中,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开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