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纪事》拂晓之瞳

2、残梦（一）

　　三桓市纷纷扬扬的大雪，倒下满城的冷。

　　寒风凛冽，针一样穿透心灵。这鬼天气，没有金刚之身，走在路上纯粹找冻，纵情声色的太乙人平时拽得像封建家长制二五八万的爷爷，这会冻得如做错事缩头缩脑的孙子，行人匆匆，不一会踪影绝迹。

　　三桓市中心一处公园，大树与不远处的房顶给大雪铺上厚厚的羊毛毯，连成一片白色的海洋。

　　一个男人悠闲地站在环形的花坛，垂着的手夹着一根烟，烟头忽明忽暗。天气冷得太乙人恨不得把所有发热装备背在身上出门，男人仅仅穿着两件单薄的两件，白色衬衫和黑色休闲西装，黑色曲卷的斜刘海挡住右边的眼睛，剩余齐肩卷发用一条红色细线绑成一束，整一个慵懒倦怠的人模狗样儿。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公园深处。

　　目光聚集之处，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弱身影从胸口中抽出一块面包，看得出主人费尽心思把食物捂在胸口企图捂热，面包仍冻得和铁块一样坚硬。身影用尽吃奶的力气把面包掰成几块，喂给围在他周围、同样瘦弱的流浪狗吃，剩余一块婴儿巴掌大的面包，被他囫囵吞枣几口吃完。

　　男人看完这一幕，抽了一口烟，饶有兴味地继续看戏。

　　流浪狗和身影吃完面包挤在一起试图取暖，朔风劲哀，刀一般割着人的皮肤。

　　单薄的身影摇摇晃晃，再也支持不住往下滑，面朝地跌倒在雪里，激起白雾。几只流浪狗纷纷用舌头舔走他脸上的霜雪，伸出爪子按着他的胸口，还有一只狗趴在他肚子上，试图给他取暖，可无济于事。

　　太乙星球罕见的大暴雪，温度下降到有史以来最低-30度，积雪最深半米。

　　人晕倒在雪地里，无异于把命交给鬼差。

　　男人丢下烟头，提起脚踩了下去。他慢条斯理走向流浪狗聚集的地方，流浪狗看到有人走近，发出类似求救的声音，自动让出一条路。

　　男人脚尖将人翻过来，才发现昏倒在地的身影是个女孩，目测10-13岁，瘦小纤弱。女孩的脸冻得青紫，嘴唇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淤青血痕。伤成这样，看不出女孩的五官，从她破旧的衣物看，应该是穷人家的孩子。

　　男人目光微微一动，蹲下身按了按女孩的侧劲，血液在微弱地流动。

　　呦，这天寒地冻的鬼天气遇上他，女孩注定命不该绝。

　　男人将冻僵的女孩抱进怀里带回家，临走前随意向地上扔几个应急胶囊，流浪狗迟疑片刻便冲上去将几颗胶囊一抢而空，胶囊提供的热量足够它们撑过这个冬天。

　　男人将女孩带回家，他的家位于市中心的小别墅，他刚靠近紧锁的大门，门自行打开，屋内的灯亮起来，房子安装人体识别系统，系统会根据主人的身高、体重、步伐判定是否主人回来，如果是主人则自主开门，否则你拿最先进的激光枪对着门扫射也无济于事。

　　男人的家是简约开放式的装修，大气的黑色。

　　家里有简单的医疗仪器，救醒一个被冻昏迷的孩子自然小菜一碟，晕倒的人无法进食，男人找了些营养液给女孩输进去。

　　输液时，除了嘴上明显的淤青，女孩瘦小的手腕上有捆绑的痕迹，手臂上大片的淤青和血痕，男人一并上药做了简单的包扎。

　　输液完，男人给昏迷不醒的女孩盖上一条毛毯，调高客厅的温度，转身离开。

　　第二天男人穿着深蓝色的西装，胸前塞一条方巾，裤管稍稍卷起露出性感的脚裸，随意披着头发从房间走出来时，睡在客厅的女孩醒了，如一只被伤害过的小兽警惕抱着自己膝盖缩成一团，戒备地巡视陌生的环境，眼睛里透着一种超越他年龄的漠然。

　　她看到男人的瞬间，眼睛蓦地睁大，视线仿若粘了强力胶水紧紧跟随男人。

　　眼前的男人长相美得大气，乌发、红唇、皓齿，剑眉星目为之平添一股英气，一头及肩曲卷长发太过惊艳，身形修长，体格风---骚。

　　男人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没有多做停留道：“冰箱里有吃的，你身体没大碍，吃完就走吧。”说完，他离开屋子。

　　女孩顾不上浑身的伤，跌跌撞撞小跑到落地窗边想再多看男人一眼，她担心男人穿得那么骚包单薄会冻死。

　　飞行器起飞留下一串白色的烟气，大雪洋洋洒洒继续下着。

　　晚上男人回家时，女孩还在，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女孩带着讨好的神情望着他，没经过主人的允许擅自动了冰箱的食材，女孩内心忐忑不安。

　　太乙星条件好的家庭，才能吃上“饭”，条件差的全部吃饱腹胶囊。女孩在妈妈赚到钱的时候，曾买过下等食材让她烹饪过，当时妈妈格外清醒，大赞她有厨艺的天分。而此时此刻她担心他做的饭，男人不喜欢。

　　男人扫了家里一眼，女孩把家里清扫了一遍。女孩的勤劳有些多余，他家有自动清洁系统，稍微有些洁癖的他还与智能家政公司签订业务，定期有自动化机器人上门打扫卫生，完全不需要人动手。

　　男人一屁股坐在餐桌前说：“我不收留你。”

　　女孩眼神暗了暗，抬起头，黑色的眸子清亮地看着他道：“宋博士，我叫阿舒，我没想让你收留我。”

　　被称为“宋博士”的男人眉尾稍稍挑起，这个叫阿舒的女孩认识他，是趁他今天不在翻了他的屋子吗？他既然敢带人回来，自然不怕财物失窃。重要的数据全锁在书房，一个丫头片子绝对没有能力打开他设置的密码。

　　“我在学校的大屏幕上看过您。宋长乐宋博士您在研究延缓精神崩溃的抑制剂，您还号召活人加入您的实验。”

　　作为太乙星球的天才科学家，宋长乐发表过无数次顶尖的学术论文，领过无数次的科技大奖，他容颜出众，走到哪都是焦点，热度不比当红明星差。

　　宋长乐提供一大笔资金让太乙人成为他的实验体，名噪一时。有人骂他变态，竟然把念头打到活人身上；也有人认为他是星球的科学做贡献，科学家的逻辑思维，没有太多弯弯道道。

　　眼前的女孩认识他，知道他学术研究的方向，并不稀奇。

　　“我想成为你的实验体。”

　　宋长乐双手抱胸，一瞬不瞬地盯着女孩看，仿佛看进他灵魂深处，无处遁形，阿舒忍不住瑟缩一下。

　　阿舒的眼神里有种超乎他年龄的浑浊，里面装满悲痛过后的麻木，声音却稚嫩无比道：“我可能活不久了，在我死之前，想赚一笔钱。”

　　“你身上的伤痕怎么回事？”

　　阿舒快速捂住受伤的嘴角，宋长乐若有所思。阿舒有些坐立不安。

　　“别误会，我无心过问你的隐私，但我要保证我的实验体的状态健康完好。”

　　“我淘气自个儿撞出来的，都是些外在伤，养养就好。”

　　宋长乐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阿舒在说谎，生而为人，谁没有一些狗血淋头、灰头土面的过往，人艰不拆。阿舒的精神状态波动得厉害，至少在“我快死了，想赚一笔钱”说了实话。

　　既然有人自动送上门，还是一个精神濒临崩溃的实验体，这种机会千载难得。宋长乐需要人，对方需要钱，各取所需。

　　宋长乐示意阿舒坐下吃饭，他拿起筷子夹了块肉，阿舒把他冰箱里的高级食材做了几道家庭便菜，意外的好吃。

　　宋长乐毫不吝啬夸奖道：“味道不错。”

　　阿舒松口气，宋长乐的眼睛天文望远镜般集光能力强悍，人内心的虚伪、压抑、狼狈、妒忌、阴暗被他看得清清楚楚，一网而尽，虽然他表面看上去吊儿郎当、游戏人间。

　　阿舒被宋长乐带到实验室，由助手渭崖接手，先做个全面体检。

　　当年渭崖以所有学科第一名的成绩从照璧学院毕业，被宋长乐相中成为他的助手。渭崖的肤色是健康小麦色，脸上有着淡淡雀斑，齐耳短发，单眼皮高鼻梁。他心地纯良，尽职尽任，做事雷厉风行，对实验数据认真执拗，性格素来口直心快，憋不住话。他天性中有细腻、严格和纯净的方面，有一种岩石般坚定、诚实的素质。

　　宋长乐真带了活的实验体回来，对象还是个未成年、满身伤痕的小女生，渭崖显得有些稚嫩的脸震惊无比。

　　渭崖安置好阿舒后找到宋长乐机说道：“老大，虽然你的节操一直被狗吃了，也不能这样做啊！他还未成年！”

　　宋长乐坐在办公桌前，带着一副无框眼镜和斜卷刘海，多少遮挡了他桃花眼的顾盼流兮，宋长乐美得如罂粟花盛开，一刀扎开里面全是有毒的乳白色汁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他淡淡地反问：“哪不行？我强迫她了？我拐-带她了？我非-礼她了？”

　　渭崖摇摇头。

　　太乙人的强悍从幼态开始。虽然大部分人采取被父母抚养成人，但只要孩子有足够的能力，他完全可以脱离父母自主生活，自己做一切决定。

　　太乙星球没有弱者。

　　“你情我愿，再说了，他活不久，不如为我所用，为我的科研做贡献。”

　　渭崖不可置信地道：“他活不久了？”

　　“精神崩溃快由二级升到一级。” 宋长乐是为数不多，一眼能看出他人精神状态的变态科学家。

　　渭崖沉默不语，太乙人若是长久找不到另一半，意志力薄弱的人会渐渐出现精神紊乱，进而崩溃自残。

　　渭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未成年的女孩身上竟然已经精神崩溃接近二级，小小年纪的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虽然太乙和极庶的战事吃紧，但一向无往不胜，人民生活水平位居星系前列，三桓市更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难道这个叫阿舒女孩属性觉醒了？

　　渭崖神色复杂，有种“十几岁的孩子都在恋爱了，他快三十岁的人还是单身狗”的错觉。

　　宋长乐指尖轻点着桌面道：“别瞎猜了，找个理由给她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她身上的伤，要么自残，要么受---虐--待了。”

　　渭崖面色一正，精神崩溃无法自我控制自残的人清醒后一般遮遮掩掩，毕竟精神崩溃自杀的杀伤力不是闹着玩的，所有人会像躲瘟疫一样躲着你，就怕你有一天喜奔一级直接炸开花。

　　阿舒嘴角的伤口太明显，一看就不是自己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