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小茹三岁那年,妈妈死了,五岁那年,爸爸也死了,她被送到了奶奶家,奶奶家在大山上,五岁的小小的她抿着嘴告诉送她上来的叔叔,她爬不动了,叔叔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在那一刻,只有五岁的小茹顿悟,原来她失去了一切。

      奶奶家破败又荒芜,罩屋的后窗户下就是残垣断壁,奶奶家的房门洞开着,山风将门窗吹得叮咣作响,而奶奶坐在门沿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奶奶脸上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小茹打了个寒颤,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去看叔叔,叔叔酷似奶奶的脸孔一样冷酷,他转身沿着来路离开,就这样留下稚嫩的小茹。

      小茹在山上长到八岁,这才去山脚下的小学里上学,不过才读到四年级,奶奶就死了,小茹从学校里放学回来,身上背着奶奶用米袋子做成得书包,面无表情地站在门沿上,看着村委会的几个老头用木架子把奶奶抬出去。

      村长过来和她讲话,她只是抬起脏污的小脸,撑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问道:“村长,我能不能先去罩房把昨天奶奶留着的两个馍馍吃了?”

      七年没见,叔叔似乎苍老了一些,小茹又被叔叔接到了城里,住进了叔叔家。

      住进去的第一天晚上,小茹睡不着,赤着脚去上厕所,客厅黑黑的,有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女的问男的,“住几天?”男的不作声,小茹憋住气,眼泪唰得掉下来。

      后来叔叔说:“让她住到初中毕业。”婶婶不同意,黑黑的夜里,小茹听到一声闷哼,过了许久,叔叔哑着嗓子开口,“翠竹,当我求你。”

      那之后,小茹成了叔叔一家的佣人,她很早起床做早饭,然后洗衣服晾晒,这才能背着书包踩着上课铃声跑进教室,放学后,她要做晚饭,打扫卫生,洗碗,等堂哥堂姐睡下后,她才敢跑去阳台,在月光下潦草地写完作业。

      可她到底还是长大了。

      初三那年,整个年级的学生都在拼命,只有她,在兵荒马乱的教室里,头靠着窗,痴痴呆呆的,老师找她谈话,问她成绩这样好,为什么要自暴自弃,那时候,她已经不会再掉一颗眼泪,午夜梦回,她也会想,她才十七岁,心却已经这样冷,这样硬。

      她到底还是参加了中考,成绩放榜出来,她考了全市第二名,那一年,堂哥正在念高二,堂姐和她一起参加的中考,没有考上高中,去了个中专混文凭,而她,默默背起行囊,离开了这个家。

      后来那几年,她吃过许多苦,起初在纺织厂当挡车工,三班倒,住在集体宿舍里,她倒是觉得幸福,觉得心安,晚上在食堂里吃过晚饭,回了宿舍倒头就睡,再不会失眠。

      后来车间主任看上了她,非要和她谈朋友,她想着她就剩下这么一样宝贵东西,总是要护好了,所以她辞了职,又去商场里当柜姐。

      柜姐当了三年,总算有点积蓄,却接到叔叔的电话,让她过去吃饭,她去了,心里知道没有好事,可欠下的人情总是要还,她硬着头皮敲开那扇六年不曾来过的门,看见婶婶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饭吃好了,竟然还是她洗碗,洗好碗出来,婶婶倒是干脆,说堂哥要结婚了,要买房子要买车子要装修,她掏出一张卡,说密码是六个0,里头是十万,是她所有的积蓄。

      她从那个房子里出来,站在门外听了会儿,几十年的房子不隔音,她听见婶婶说:“听说工资才两千块,六年能存下十万块,你这个侄女了不得。”

      她还是没有哭,只是静悄悄离开,堂哥结婚那天,她也去了,叔叔是大山里走出去的孩子,在这儿亲戚不多,怕给女方看轻了,所以把她叫去了。

      堂姐领着男朋友也去了,她起初没在意,后来不经意间对视,她头便轰一声炸开了。

      是祁沉。

      那样喧闹的礼堂,琉璃灯光映在脸上,却像是看到一半的电影,突然没了声音,只剩下无数人影晃动,前尘后事,一起涌来。

      十七岁的少年,斑驳的阳光,蔷薇花的香味儿,白色的衣领,瘦削的背影,一点点隐去的脸孔,还有少女的梦,无法实现的愿望,不曾过过得生日,升空的气球,烟雾里的眼睛,和无处安放的手。

      堂姐说:“小茹,叫姐夫。”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姐夫。”

      祁沉笑笑,只将她当作陌生人。

      婚礼进行到一半,小茹出去透气,夏夜明亮,她穿着不合身的礼裙,同往常一样,她将自己隐在阴影里,可谁知,有人还是找到了她。

      他问她,怎么没去念高中,小茹笑笑,眼眶胀胀的,他是头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人。

      “我怕辛苦,念书这样累。”

      祁沉点了根烟,烟头上的亮点在夜色里明明暗暗,“你这么聪明,常常不做功课还能考年级第一。”

      小茹的手指甲嵌进肉里,“聪明又不能当饭吃,我只想挣钱。”

      祁沉把手上的烟弹出去老远,“真这么想?”

      小茹低下头,头发遮住半张脸,“对。”

      祁沉转身离开,迈向那一片喧闹,礼堂上空放起了烟花,整片整片的斑斓,整片整片的落寞。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第一场雪下下来的时候,婶婶打电话来叫她过去吃饭,她听见叔叔在电话边上低低的声音,“十万块,够那六年的饭钱了。”

      电话被重重地挂断了,她站在宿舍楼下的值班室里,守门大爷穿着军大衣正在吃一碗热面,他说快回去睡觉吧,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睡一觉等天亮了就又是一天了,小茹往回走,想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一张脸孔,才能让什么都不知道的守门大爷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到底还是去了,给出去三千块钱,饭吃到一半,堂姐带着祁沉回来了,祁沉瘦了,一双眼陷在眼眶里,他没看她一眼,在客厅看电视。

      她收拾了餐桌,洗了碗,还把厨房里里外外刷了一遍,这才穿上外套离开,叔叔送她到门口,他已经不似二十年前那样冷硬,背也驼了,站在门口看着她,眼睛闪烁着,小茹在里面看见歉意。

      她低声说:“不要紧的叔叔,本来就是你们收留了我,要不是你和婶婶,我都不一定能活着。”

      她咬着唇,朝客厅里看了一眼,对上另一双眼,她把自己双唇咬得生疼,生生逼着自己转身,外头的街道空旷安静,雪无声落着,她没有带伞,身上的衣服也单薄,她冷得发抖,两只手红肿、麻木,一如她的心。

      走过一个又一个街道,巴士车在她身边一班又一班地开过,她觉得疲惫,真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的尽头,地的尽头。

      身后有脚步声跟上来,她怕是坏人,转头却落入一双眼里挣不出来,一条烟灰色的围巾围上来,带着记忆里的味道,她不肯说话,那人也不肯说话,他们对着站了会儿,又并肩往前走,一直走到她宿舍楼下,那人要走,她喊住她,从脖子上摘下围巾还给他,他眼里全是不信,费解地看着她。

      她说:“我不想欠你什么,我还不起。”

      他指着她鼻子,“别不识好歹。”

      她也火起来,“对,我不识好歹,你快走吧,再不要看见我就好。”

      那人转身走了,她蹲在宿舍楼下的阴影里,一直蹲到天亮。

      那天那场雪整整下了三天,放晴那天是年三十,叔叔来商场的宿舍里喊她,她想到底钱还是万能的,她去了,她不想再在烟花漫天的年三十里孤独了。

      第二天早上到底还是看见了他,他过来拜年,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她在厨房里做午饭,一条鱼扔下锅,她心思没在厨房里,大片的滚油溅起来,烫在手背上。

      客厅里一大家子人在看电视,堂嫂已经大了肚子,婶婶在给她剥橘子。

      她在心里叹口气,用锅铲将鱼翻了个身,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手龙头底下。

      她轻轻挣了挣,“不要紧。”

      “吃好饭在楼下等我,我带你去看医生。”

      “大年初一不会有医生上班的。”

      “别犟嘴。”

      她不作声了,看着他的手背盖在她的手上,水龙头哗哗作响,鱼在锅里滋滋冒烟。

      他到底带她去了医院,有个值班医生,给她简单包扎了包扎,嘱咐她一个礼拜不要碰水,她乖巧地点点头,拿了药出来。

      他们去看了电影,大年初一的电影院空无一人,他们坐在最后一排,电影放了一半,放了些什么,她全然不知。

      他想吻她,她别过头,不给他吻,他也不强求,还是说起从前,“初中毕业,我考上了一中,以为会遇见你,以为总会有时间。”

      黑暗中的电影屏幕明明灭灭,她的脸也明明灭灭,他们到底还是接.吻了,嘴唇碰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战.栗,发抖,他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她说:“虽然不堪,可我只有这样一个亲人了。”

      他看着她,终于等来她的回答:“对不起。”

      他们又一次在路口分开,新年的礼花照亮天空,却照不亮她的惨淡人生。

      她病了一场,高烧三天三夜,浑浑噩噩里被送去了医院,她迷迷糊糊地叫着“爸爸,妈妈”,没有人应她,她恍恍惚惚又叫“祁沉”,干涸的唇立时便被吻住了,她安静下来,陷入沉沉的睡眠里。

      再醒来,床边趴着一个人,她知道是谁,她摸他的手,等他醒来,清晨的窗外有鸟鸣,她想,她还这样年轻,人生还这样长。

      她病好了之后,跟祁沉出去玩了一趟,四天三夜,去了于连山,他们住在山脚下的旅店里,三点钟爬上山去看日出,她靠在他怀里,听他的心跳,在初升的太阳把第一缕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的时候,他听见祁沉说,“我找不到你。”

      朝霞将相拥的他们染上金色的轮廓,他们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那天晚上,小茹给了他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他同她一样笨拙,用了很长时间,小茹的眼睛时明时灭,她想,从此以后,我将一无所有。

      他们回去之后,到底还是被堂姐知道了,堂姐带着婶婶去她上班的商场大闹,祁沉闻讯赶过来,护在她身前,堂姐像只斗鸡,竖起了全身的毛发,几乎要恨出血来。

      “祁沉,你跟她做个了断,我就当没发生过。”

      祁沉连眼睛都是冷的,这些年了,她又一次会落泪了,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她垂着眼睛想离开,她到底还是自取屈辱了。

      手腕被捉住,她又跌进那双哀痛的眼里,她扑进那个怀里,她太累太累了,整整二十年,她走得好辛苦,没有人爱她,她已经连卑微地乞求都不会了。

      她抬起眼,她哭着喊:“祁沉。”

      一双手怀上来,坚定,毫不迟疑,他抱起她离开,将纷纷扰扰留在身后,这一次,不是黑夜,没有烟花,春天的桃花在枝头绽放,他们一边走一边不时亲吻,她哭了又笑,笑了又哭,他们走到护城河边,在那里拥吻,风将一树樱花摇落,胜却人间无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