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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如烟人事 ...

  •   “小雯,想听故事吗?”杨子收起画支在她和小雯的床之间的书桌的一排竖立着紧紧挨在一起的书上,转身凝住小雯,像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心说。

      小雯怔忡地望着她红肿却依然幽深迷人的双眼,像受了什么盅惑似地点头。

      “啪”“嘶…”

      灯被关掉,窗帘也被拉上,宿舍瞬间变得漆黑。

      “躺回床上吧,这样听着没那么累。”杨子的声音就在这漆黑里传来,明明那么清亮听起来却那么忧伤。

      “我十岁开始就是个孤儿。五岁的时候父亲酒精中毒身亡,他这辈子最亲近的恐怕就是酒了,酒瓶子是他的命根子,最后也要了他的命。

      当时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母亲,可是我知道他恨我。虽然他没打过我,也没有骂过我。但是他不管是醉着还是醒着的时候,都是那种想要将我撕得粉碎的眼神,虽然他清醒的时间真的不多。而我害怕,所以总是躲得远远的。

      要是还在那个年纪,我会以为,我怕的是他会对我造成伤害,可是,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真正怕的是他那不止有恨还有痛的眼神。我害怕别人身上的痛苦。

      身在仇恨中的人,真正痛恨的其实都是那个藏着的脆弱的自己,要打败的也是那个自己,可是他们不敢向内寻找却要在自己之外找到可以被攻击的替身。这样的人是可怕但是更可怜。

      他对我母亲必定是爱恨交织的,我母亲,那个女人,不好意思,请原谅我这么称呼自己的母亲。可是,她是天底下最自私的女人和母亲。

      她怀着初恋情人的孩子也就是我,嫁给深爱她却被蒙在鼓里的男人,某一天才坦率地指着我跟他说“她不是你的女儿,所以,我爱的当然不是你。”

      有爱就有伤害,不能避免,可是不代表可以仗着别人的爱为所欲为吧?爱一个人是权利,可别人为你付出的爱难道就是你拿刀去捅别人的权力?

      我和她一直不亲,和这个酒鬼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只是沉浸在她的世界中,思念她的初恋,对我爱理不理。说实话,我也不恨她,也许我其实和她一样都是自私冷血的人,才会冷眼看着她的一切。

      酒鬼父亲是在我五岁生日的那个晚上酒精中毒而死的。他生前是建筑工程师,房间堆满各种模具,其中一个最大,被他悬挂在天花板的正中央。

      我母亲,那个晚上就只是一直盯着那个木屋模具发呆,也许她本来就不会哭,也许她头仰着,所以眼泪流不下来,反正她的表情一整晚都是木然的。

      那个木屋,也是我梦想的家,简单、宽敞,有很多窗,屋顶最外层是可移动的,里面有一层玻璃,晚上可以躺在床上看墨兰的夜空。外面的院子不需太大,可是,可以种几棵俊秀的树,有一些些不太害羞的花,张扬地笑着开放,还有小草坪可以逗小狗玩。但是,它就这么悬着,永远是空中楼阁。可,对谁来说,不是呢?

      七岁那年,母亲和一个男人结婚了,那个男人,她的初恋,我的亲生父亲。谁也没说,也没人向我解释,为我求证,可是我知道。只是他们不说,我也不说。也许有没有我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重要,虽然觉得这样存在着多少有些滑稽,可是看着滑稽的自己、滑稽的他们倒也是种不错的消遣,不知道这算不算人格分裂的一种?

      只是这样的想法更多的是自欺欺人,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会主动拒绝爱和温暖?所以,当杨景这个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五岁的漂亮淘气却爱粘人的小男孩对我讨好地笑,向我伸手的时候,我很快便接住了。在有所谓父母的家庭的时候我们就开始相依为命。

      只是十岁那年的夏天,我们的父母死在了南珠高速公路上,交通事故,他们刚开始说是交通事故。事实上,他们是双宿双飞去了,丢下我和弟弟。

      因为父亲的房间抽屉里躺着□□康报告被警察找到,他们打电话给医院询问的时候,我就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也就是说这个男人患了这种‘渐冻症’几个月或几年就会死亡?”

      那个大胡子警察叔叔迟疑地确定完就转过身给我和景怜悯至极的眼神。我们需要吗?也许这是他们永远在一起的唯一方式,可是我和弟弟却永远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面对那个做了母亲替身却难产而死的杨景的妈妈。

      我不想用道德和伦理去评价他们,因为我知道这世界比他们更荒谬的人和事多的是,或者这才是它的真相,什么规则,什么秩序,不过是无措的人为了在这不确定的、混乱的、无法定义的世界里生存而做的一厢情愿的努力。如果爱要靠这些来捆住,是不是很悲哀?

      只剩下我和景了,这个空荡荡的本就不属于我们的房子,我们一刻也不想再呆。在孤儿院里,我们也开始自私地依赖眷恋着彼此,圈出属于我们的领地,与外面的人事保持安全的距离。

      景从小就聪明,我六年级时,他就连跳两级和我同班,他爱画画,初中开始我就在外面偷偷做工,给他买画具。不过还是让他知道了,什么也没说,傻呵呵地跟着我一起上下班。

      上中学的男孩子个头窜得老高,他也是,虽然肠胃不好,瘦了些,但是很快就比我高出很多,有一阵子要跟我闹,一定要叫我杨子,不叫姐姐。

      其实我知道他绝不是因为像他说的他比我高,才不愿叫姐姐。可是,说真的,我却希望什么也不要变,就这样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不要思考谈论爱情,这是对我们来说个多余而危险的主题。心里知道彼此相爱就好,到底属于那种性质更不要去想。因为对我们来说,区分爱不是出路,而是死路,不管结果是什么。

      只是,我不知道,原来不区分,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他高二下学期体检,居然查出疑似ALS的病,和父亲一样,会成为渐冻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坚强,但是我知道自己那时候很冷静,计划着去哪里赚更多的钱,然后找医院联系医生,本就紧张的日子更是没了空隙,连抱着景哭泣的时间都没有。

      在我在酒吧驻唱不久,郑帆这个一直有意无意接近我的男人,提出要我和他交往。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我弟弟的情况,他冷着脸说的那句“要救你弟弟,就把你卖给我。”让我扫除一切疑虑,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景,而郑帆不过是用钱买他所需要的,那么有什么不对呢?也许别人会觉得这是肮脏的交易,可我当时对他却是心存感激的。

      我没有去想景还有多少时间,也许来不及,也许是我逃避着,可是我知道,不管他怎么样,我都得陪着他,为了他,也为了我。没想到,只是我一厢情愿,他不给我任何机会,他不愿意为了我多呆一会就独自离开。被抛弃的永远是我,而他们总有漂亮的或不漂亮的理由。”

      小雯今晚做了个最安静,最忠诚的听众,在黑暗里听着故事流泪,流着泪听故事,直到杨子那边声音越来越弱,而她也倦得入了梦乡。这个故事真的很累人。

      “怎么会?昨晚还在跟我说故事的。杨子…”小雯难以置信而惊恐万分地要再上前探杨子的呼吸。

      “别,让她安静点,也许她早就离开了,跟着他。”郑帆一只手拿着从杨子胸前抽出的眼泪干后有些硬脆的信纸,一手挡住小雯语气轻而不容置疑地说。

      抓不住的就要放手,他这么做是对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如烟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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