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景天成》鱼水墨

4、故人相见千杯少

　　年会日程已经过半，自上次在大堂里碰过面，沈婳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人，房间里的电话也没有响过，好像那晚的偶遇只是自己酒醉微醺时出现的幻觉，她暗笑自己神经过于紧张了。
　　第四天下午是一个以CG与媒体发展为主题的讲座，三点钟开始，两人提前20分钟入场，还差五分钟三点，本来冷冷清清的报告厅，一会儿工夫，已经是人头攒动，座无虚席，敢情大家都是赶着点儿来的，沈婳觉得这场景变化有点像后期剪辑快拉出来的效果，不由在心里偷乐了一下。
　　广电总局的官员、传媒大学的教授，还有几位业内的资深人士依次发言，围绕CG技术发展对媒体形象的影响、媒体自身营销战略制定、电视包装的意义和定位等几个方面展开，其中不乏权威精辟独到的见解。讲座持续了三个小时，现场气氛一直很热烈。
　　出了会场徐天明和沈婳径直去了位于滨河路上的水韵江南酒店，和席波约好晚上7点在那里会合。上次见面聊起了频道改版的事情，大师兄很上心，昨天打来电话，说是要替他们介绍一家自己曾经合作过的A市的公司，在业内颇有名望，恰好那边最近也有计划向内陆地区发展，不妨见个面交流交流。能让席波开口推荐的公司，一定是不错的，徐天明也没多问，爽快答应了。
　　水韵江南是一家以杭帮菜为特色的酒店，据说由原是当地一户望族的私家园林改建而成。与沈婳很喜欢的省城那家江南人家紫色系的装饰风格完全不同。
　　入眼是一个开阔的庭院，一方种满青莲的水塘上架着弯弯曲曲的白色石桥，荷开正好，呼吸间有清凉的莲香徐徐而来。一排长长的三层的阁楼环水而建，浅绿的纱帘随风轻抚，石磨地面好似水光浸润透的烟灰色，服务人员或是鹅黄的盘扣斜襟裙衫，或是天青色的正襟短衫长裤，犹如走入了七月的烟雨江南，娇俏的采莲女，唱着软糯的小曲，轻轻应和着岸边心上人传来的呼唤。沈婳觉得自己好似置身一幅灵毓轻动的山水画中，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清澄的笑意，徐天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顿时心中溢满柔情，此刻只愿身在那碧波荡漾的人间仙境，可以静静的把她拥入怀中，驾一叶扁舟，入得藕花深处。
　　沿着石桥走到尽头的阁楼下，对方预定的包厢在二楼的明月里，导引小姐小步走在前面，沈婳轻声对徐天明赞道：“这家店真是每一点都包装的恰如其分，连小姐的走姿都好似步步生莲。”徐天明凑近她耳边说：“你觉不觉得我们象是去拜见某位深居的大老爷？”细想还真象那么回事儿，沈婳忍不住笑出声来。
　　导引小姐打开左手第三间包厢的门，两人来不及收回的笑容一下子落入房内众人的眼中。
　　席波声音洪亮的笑道：“老徐，小师妹，看来景总真是挑对地方了，你们也是被美景所惑流连忘返了吧？!我们可是等候多时了。”
　　沈婳正要回应师兄的打趣，满脸笑意在看到侧身站在窗边那人时慢慢淡去了。
　　夕阳的余晖斜照在那人的肩头，整齐的碎发顺延到浅灰暗纹衬衣的衣领处，笼罩在大片暗橙色的光晕里的挺拔的身形，在身前的地上形成一个长长地剪影，脸型是沈婳闭着眼睛也能清楚感知的明朗轮廓。他幽深的眼睛在看到沈婳的一瞬间微微的眯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来，波澜不兴，然后转身走来到席波旁边。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天景制作的景总、伍总，是我很好的哥们。”席波又热情的指着徐沈两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学时的兄弟徐天明，我们的小师妹沈婳，他们俩都在N省省台生活频道工作。”
　　沈婳很快收敛心神，席波丝毫没注意到除了他之外，其他四位神色都不太对头。
　　“你好，景总！你好，伍总！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徐天明谦和有礼的握手致意。
　　“哦？老徐，你们认识？”席波惊讶了。
　　“老席，没想到你要给我们介绍的客户是徐总，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缘分呀！”伍迪笑嘻嘻的走过去搭住沈婳的肩膀：“老席，还有你想不到的，你的小师妹那可真是我妹妹。来，大家都先坐下吧！婳婳，过来和小伍哥坐一起，这几天忙的还没顾上和你好好聊聊呢！”
　　沈婳依言坐到伍迪的身边，左边是徐天明。
　　“婳婳，你也很久没见过天行了吧？”伍迪伸手拍了拍坐在自己右边人的肩膀。
　　“是很久没见过了。今天很高兴见到你，景天行！”语气疏远而客气，男人的心口不由狠抽了一下。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婳婳！”景天行声音如常，脸上一派从容，只是最后两个字无端的让人听出一些呢喃的味道，沈婳的眼睫颤了颤。
　　“哈哈哈，原来大家都是熟人，这真的是缘分，合该今天坐在一起。”席波开怀大笑，忙招呼服务员拿菜单。大家客气了一番，最后将决定权交到土著人士席波手里，席大师兄也不再推让，点了二凉四荤四素，戏言这在当地叫做“十全十美”，又叫了一小坛黄酒。菜上的很快，服务员给每人倒上酒。
　　天色完全暗下来，这里的七月相较N省省城要凉爽湿润，晚风透过打开的窗楞吹进来，从房梁上悬垂下来的几盏水晶纱灯微微摆动，在墙的四壁上投射下水波纹状的光影。
　　席波举起杯来，朗声说道：“既然大家都是熟人，咱们今晚只当是朋友聚会，不来虚的，叙叙旧，吃好喝好。”说完颇是豪气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其他三个男人也随即干下。
　　沈婳小小的抿了一口，伍迪不答应：“我说妹妹，第一杯酒得喝完，这么长时间没见，情谊可都在这一杯中呀！”景天行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小师妹，拿出当年在学校的气魄来，咱们可是Z大学校会出来的。”席波也不依，想当年，他们这一群人可是横扫学校周边的美食街，何等的恣意洒脱。
　　沈婳爽快的将酒一口喝下，伍迪和席波同时叫了声好，大家这才开始动筷子。众人边吃边聊，谈论了一些影视制作方面的话题，气氛还算融洽，毕竟算是同行，可聊得话题不少。
　　“原来徐总也是Z大毕业的！”伍迪边说边给沈婳夹了一筷子醋鱼。
　　“伍总也可以叫我老徐，我和老席、沈婳都是Z大传媒学院的。”徐天明微笑着说道。
　　“哦，那你也是婳婳的师兄了，现在又是直属上司，看来平时没少照顾我家小妹，来，我这个做哥哥得借此机会敬你一杯！”伍迪摆出一副亲亲兄长的样子，侧头给了沈婳一个称得上慈祥的微笑，搞得沈婳一阵恶寒。
　　“我想伍总误会了，沈婳非常优秀，不管在学校还是工作中，我们一直是好搭档，可以说她给了我不少支持。这一杯，我应该感谢伍总有这样一个好妹妹！”徐天明不紧不慢的回敬，两只杯子清脆的碰到一起。
　　“看来我这小妹到哪里都很有人缘呀。你们可不知道，我家老太太特喜欢婳婳，对她比对我这个亲生儿子都好，我可从来都不敢欺负她。”伍迪继续扮演好哥哥的角色，手下不闲着又给沈婳盛了一碗莼菜羹。
　　“小伍哥，二老最近可好？”沈婳有些伤感。身边的伍迪，还是从前那个处处护着她的小伍哥，虽然时常打电话问候刘阿姨，在她心里那个地方是禁地，如同某个人一样，可远观却不成触碰。
　　“老头还是整天忙，老太太前年退休了，身体倍儿棒，闲下来练练拳养养猫，除了时不时逼着我赶快结婚生个孙子给他们抱，其他都挺好。”伍迪乐呵呵的没正行。
　　“小伍哥，别总是挑来拣去的，遇到合适的就定下来吧。”沈婳认真的说。
　　“咦，你这丫头教训起哥哥来了？是不是海涵那丫头和你胡说什么了？我这些年可是深受天行影响，绝对的清心寡欲、修身养性。”伍迪状似生气的嚷道。沈婳心里一动，不由看了对面一眼，正好和景天行的目光相碰，那里面有她不敢探究的熟悉的深沉，她生硬地把视线移开。
　　徐天明觉察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夹菜的动作一顿，然后熟练自然的夹了块蜜汁糖藕放到她的碟子中，沈婳礼貌的转头冲他笑了笑。
　　“哈哈，小伍老弟，你急什么？看来你的风流倜傥是有悠久历史了，在座的四位男士中，我是出名的老婆奴，天行嘛也没什么绯闻，老徐更是用情专一的好男人。”席波的话大有深意。
　　景天行的后背懒懒的靠在檀木椅上，下颌有些紧绷，曲线明朗的嘴唇紧抿，形成倔强的线条，眼帘低垂，眼底幽深。听到席波的话，他的嘴角有了细小的弧度，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来。
　　“嘻嘻，老席，你这是明摆着说我有问题呢，来，自觉点儿，罚一大杯！”伍迪闹腾起来，不依不饶硬要灌席波一大杯，席波赖着不喝，沈婳和徐天明在边上好笑的看着两人小孩子一样纠缠不清，你来我往。
　　景天行慢慢抬起眼帘，深邃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沈婳，缓缓转动着右手中的杯子，他不自觉的将眼前利落雅致的女子和那个年少时总是乖巧的叫着“天行哥哥”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沈婳今天的装扮不同于那晚休闲随意的风格，干练而不失柔美，白色的小立领衬衣配黑色西装短裤，一排黑玻璃扣子一颗挨一颗的从胸口往下排列，使得领口成V字型，愈发显得下巴精致。参差有致的黑色碎卷发，侧分的刘海有序的卡在耳后，浓密的睫毛遮盖住了原本形状美丽的眼睛，也掩去了眼中总是带着的淡然和自信。景天行深切的知道，那双黑黑的眼睛会在大笑的时候慢慢的弯成月亮湖，葱葱郁郁，浩浩渺渺，嘴边还会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不自知的只将旁边的人看痴了去。
　　尽管伍迪的身影在两人之间晃来晃去，在他明显带着压迫感的注视下，沈婳的心跳还是难以控制地乱了节奏。她强定心神端起了酒杯往唇边送，这时，景天行眼睛眯了眯，似笑非笑，右臂向前伸出，举起杯子，开口说道：“婳婳，咱们两个是不是也该为今天的久别重逢喝一杯？”
　　伍迪闻言噤声坐了回去，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勾了勾。
　　沈婳一楞，“好呀！久别重逢，是值得喝一杯！”淡笑着和他碰了碰杯，缓缓喝下，心口微涩。
　　景天行示意服务员上来添酒，两人的杯子又被重新注满。
　　景天行站了起来，在一桌坐着的人中间，更显身形高大，气势逼人。他左手压在桌面上，右手持杯，身体正面稍稍倾向沈婳坐的位置，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笑了笑，“这第二杯纪念咱们相识十五周年，你应该没忘记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管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沈婳眼中微有怒意，她仰头看看眼含挑衅的景天行，举起杯子灌了下去，一股辛辣的味道伴着浓浓的苦涩刺激得眼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