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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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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正值春和景明,暖暖的日头像金子一般洒落进宽敞的殿宇之内,大理石的地砖上一片金光熠熠。
屋内点着淡淡的茗淳香,此刻香炉内云烟袅袅。
宋和志到底也是四旬出头的年纪,不比年轻人精力充沛,看了这一个时辰的奏折颇觉有些疲累,便放下奏疏,扶着额头,身子向后仰靠在圈椅上,打算小憩一会。
外头太监却一声高喊:“豫王殿下求见。”
刚想睡着的宋和志被这声吆喝顿时弄的睡意全消,他眉头紧蹙,有些不快。
接着,便见到一脸悲愤的宋修竹莽莽撞撞地推开太监冲进来,“扑通”一声,直直跪倒在自己面前。
“父皇,儿子有事参奏!”
宋和志看着一脸激愤的宋修竹,心中不解,但又结闷于他无礼擅闯,扰了自己清梦。
便一脸板正道:“修竹,你何事如此失态?”
宋修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失态,他一贯以清雅端方示人,若非今日之事实在让他颜面尽毁,心火难平,他也不会如此莽撞跑到殿前失仪。
稍稍冷静下来,他致歉道:“父皇恕罪,是儿子失礼了。”
宋和志的脸色稍稍开霁,疑惑道:“今日不是你小登科之日吗?有什么事能大过此事,让你非要跑到父皇这儿来参奏?”
宋修竹抬眼,眼中一片伤痛,“父皇,儿臣正要说此事,今日儿子去迎亲,这林相国同林昕当场折辱儿臣不说,还在大庭广众下对与孩儿回绝了这门亲事!”
宋和志皱了皱眉,喝了口手中的茶,“当真?”
“千真万确,绝无半句虚言。”
宋修竹满目肃然,躬身磕了个响头。
“儿臣只是觉得,折辱儿臣事小,但折辱儿臣身后的父皇和我天家的脸面却绝不容姑息。”
宋修竹话音刚落。
便听“哐当”一声,宋和志手中的茶盏就被大力摔在了墙角边,瓷片飞溅,似乎在传达君王之怒。
宋和志面带怒色道:“是了,他们如此折辱你,便是折辱我皇家的脸面,这林之齐莫不是老糊涂了,还把不把朕和天家看在眼里?”
宋和志立刻吩咐身边的总管太监高德道:“高德,你去将人带来,朕今日定要好好惩治他这藐视皇家之罪。”
宋修竹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抬首时又换上了一副失落神伤的模样:“父皇,既然如此,那儿臣便不留在此地了,儿臣如今实在是不想再面对他父女二人。”
宋和志闻言,猜想到今日宋修竹必定是在相府门口受了天大的羞辱,此刻见林家父母尴尬,才说这样的话,便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先去吧,父皇定会严惩他父女二人给你出气。”
宋修竹退了出去,离开大殿的时候,刚好看到太子宋修仪正慢慢朝自己走来,脸上似带着若隐若现的笑意。
宋修竹正愁没处发脾气,便冲他没好气地嗤笑一声:“怎么,四弟这会子跑来,是想看为兄的笑话吗?”
宋修仪苍白地面容一顿,垂首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委屈辩解道:“二哥误会了,弟弟怎么敢呢?”
他一时情急,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一直咳得面红耳赤,却依旧极力解释道:“我……我……只是想来找父皇取一份文牒罢了,二哥多心了。”
宋修竹睨了一眼这个身体孱弱的太子弟弟,动不动就咳得那么厉害,若是被旁人看到了,捕风捉影传出去,那大家还以为他在欺负宋修仪。
宋修竹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行了,四弟你别解释了,为兄方才是逗你玩的。既然你找父皇只是取一份文牒,便速去速回,别多嘴将今日喜宴之事说出去,记住了吗?”
宋修仪用力点头,满眼郑重:“二哥放心,弟弟绝不多嘴,不过,今日二哥登科发生那样的事,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弟弟也为你感到……”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父皇还在等你,你快去吧。”
宋修竹看他笨拙的安慰自己,忍不住将他打断。
他如今一想到今日这场当众被打脸之事就感到头疼,气愤难填。
况且今日自己大婚,众兄弟皆在场,却没想到,出了这等子丑事,此事传开,让他在兄弟中间,还有何颜面?
“好,弟弟听二哥吩咐。”
宋修仪恭顺的点点头,微微躬了躬身子,便转身离开了。
宋修竹看着那个修长清癯的背影渐行渐远,宽大的衣袍在他身上,衬得他愈发身形羸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吹散似的。
他这个这太子弟弟自从前几年患上咳血之症后,近几年这身子骨真是越发弱了。
再加上从小性子唯诺胆怯,这宫里基本上地位稍高一些的就都不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中。
前几日那个宁国公家的三公子甚至还当众出言辱没他,言语无状,可即便如此,这宋修仪却依然没有动怒,而是选择息事宁人的将此事揭过去,生生吞下了这口气。
如此一来,这宫里的人便愈发不将他看在眼里。
再加上父皇这几年专宠燕氏母子,见宋修仪难成气候,平日更是视他于无物。
朝中人人眼明心亮,自是洞若观火。
大家都知道,若非宋修竹身后还有高家这个不大不小的靠山,恐怕,他这个太子之位早就被废了。
呵,真是可怜之人。
哎,怪只能怪他命不好,撑不起这真龙天子的格局。
*
林昕和林之齐被传到太极殿之时,宋修竹正好也在,他捧着白瓷茶盏端坐在大殿南面的一角,白衣墨发,沉静安详,远观仿若谪仙人一般。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子。”
林昕被林之齐带着跪在御前,也学着恭敬行了个礼:“臣女参加皇上,参见太子。”
“如此大礼,朕可受不起!”
宋和志拍案而起,丝毫不客气的质问道:“林相国,今日你们父女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这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和这皇家了?”
林之齐立刻贴身在地,声音带着惶恐道:“微臣不敢,还请皇上明察!”
宋和志踱步走近,冷笑一声,“明察?今日之事,修竹都跟朕说了,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林之齐抬头,满脸诚恳,冲着宋和志道:“皇上息怒,今日之事,若真只是小女任性妄为,那老臣绝不会糊涂如厮,助其成事,实在是小女与豫王殿下这场婚事另有隐情,非一言能道尽,还恳请皇上能听老臣细细说来。”
宋和志一拂袖子,怒极反笑道:“朕还要听你细细道来?林之齐,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年你就是太纵着你这个女儿了,才会让她的行径越来越荒唐,乃至今日犯下大过。”
宋和志一个转身,居高临下的盯着林之齐道:“可笑,当时来向朕跪求赐婚的是你们,如今当场说退婚,折辱皇子的也是你们,你们当朕的儿子是什么了?你们把天家当什么了?就这般将皇家的赐婚当成儿戏吗?”
宋和志越说越气,继续指责道:“你这个女儿素来举止无状,毫无礼教,根本配不上修竹,朕当日愿意让修仪娶她,全是看在你这个股肱之臣的面子上,她成日疯癫,你不管教约束就算了,如今还跟着一起疯,朕看你真的是老糊涂了,要去天牢里好好反省反省了!”
宋和志说完这番话后,跪在地上的林昕和林之齐大气也不敢出。
这番话极重,要将一国首辅关入天牢,这历朝历代都鲜见,看得出来皇帝是真的动怒了。
可以想见刚才宋修竹一定是将事情的过错全部推到了林相府,煽风点火后,又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林昕在心中又怒又怕,这时候贸然站出来,说不定皇帝会愈发觉得自己藐视君威,将自己的恶女形象放大,到时候,就算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皇上还会信吗?
可不站出来,父亲和自己就要蒙受这牢狱之灾了。
林珺呢?林珺怎么还没把林贵妃请过来。
高度紧张的气氛让林昕的额头不禁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此刻,身旁的林之齐却突然捏紧了拳头,抬起头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他言辞一片诚恳:“皇上方才的指责,令老臣振聋发聩,铭记于心,确实是老臣教女无方,才会惹下今日之大祸,以至于让皇上如此震怒,实乃是我林家之过。”
“今日这罪责,老臣亦愿一力承担,皇上要杀要罚,老臣绝无怨言,只要皇上能够平息怒气,老臣便心安了。”
林之齐的一席话,字字中肯,竟是将罪责一力承担了下来,林昕闻言,心中大惊,抬头望向父亲,却见林之齐对她安慰般的点点头,叫她安心。
此番言语,让宋和志面色变了又变,最后轻笑出声。
“好你个林相国啊,我看你这辈子迟早会折在你这个女儿身上,今日事态如此严重,你却还在想着为女儿开脱,林相国,真有你的啊!可真有你的啊!”
宋和志半蹲在林之齐面前,恨铁不成钢道:“可是,你觉得你这个乖女儿会领情吗?还是,以后会给你闯下更大的祸出来呢?爱非其道,孤犊触乳。林相国,这句话你一定要牢记才是!”
宋和志见他不语,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如此,朕便成全你,将你压入天牢,听后发落!”
林之齐的脸上一片释然,他双手交叠在额前,俯身磕地:“多谢皇上成全。”
林昕看着一行人要来带走父亲,情急之下,便什么也顾不得了,站起身子拦住那群侍卫,扭头对皇帝急切道:“皇上,可否请听臣女一言。”
宋和志见林昕突然站出来维护父亲,虽有些讶异,但还是抬起手压了压眉心,表示自己的烦躁。
“聒噪,朕不想听。”
他冲着那群侍卫挥了挥手吩咐道:“一起拉出去,朕今日乏了,想清静清静。”
“父皇。”
一个清清淙淙如清泉般的嗓音响起。
在场之人皆顿了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大殿最南边,那个坐在楠木圈椅上的清隽少年看去。
宋修仪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目光带着些许怯懦,有些不自在地朝众人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