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56、杀人诛意

　　一顿宴席草草收场，陈辕归一下船便直奔回府，临时拟写重病告假的信函，穆祥英则需去大理寺走一趟，提前和大理寺卿冯徵通个气，请他在此事上稍微通融一番。

　　“怎么不走？”

　　见陆英杵在码头动也不动，准备登车归家的穆祥英将脚收回，皱眉警告他：“不会是在等那船回来吧？我可警告你，此事非同小可，决不可轻举妄动！”

　　“不是。”陆英摇头，目光在湖面上来回搜寻，随口道：“我在等柳家小姐的船。”

　　穆祥英撩着车帘的手瞬间收了回来。

　　“咳！”他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的挪到陆英身边，假装无意的问：“你认识柳家小姐？”

　　陆英睨他一眼，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憋住笑意佯装不知，点头答：“是，之前去逛书铺时认识的。”

　　“你们关系不错？”穆祥英又问。

　　“还行吧。”陆英憋笑憋得肚子隐隐作痛，以手掩唇盖住扬起的嘴角，清了清嗓子说：“算是朋友。”

　　穆祥英心里涌起一丝酸意，面上虽没什么波澜，声音却干巴得紧：“哦，这样。”

　　陆英别开脸，感觉再憋一会儿自己眼泪就该出来了。

　　“你不是要回去？”

　　身边人许久没有要走的意思，陆英拭去憋出的眼泪，回头问穆祥英：“怎么？莫非大哥你也找柳家小姐有事？”

　　“无事。”穆祥英不看他，脸不红心不跳的说：“是怕你乱说话，所以跟在后面盯着。”

　　陆英哭笑不得，衣摆一撩，翘个二郎腿在码头桩子上坐下，挑眉说：“我倒是无所谓，就怕人家柳小姐不愿你登船。”

　　“为何不愿？”穆祥英皱眉不悦道：“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我的好大哥啊，你一个朝廷命官，她一个大户商人，都是堰平城内举足轻重的角色，你成日瞻前顾后的，怎么这会儿就不怕被朝中同僚撞见，议论你们私底下过从甚密、官商勾结啊。”陆英笑得贼贱，笑音里满是揶揄的味道：“还是说，你巴不得和人家有勾结啊？”

　　“混小子胡说什么！”

　　素来冷脸的男人被揭老底后面子再也绷不住，对着陆英脑门劈手就是一掌，红着耳朵怒骂道：“再敢瞎咧咧我就拔掉你那满嘴铜牙！”

　　陆英捂着被拍麻的头皮，毫不畏惧的回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你成日警告我人言可畏，这会儿轮到自己就不作数了，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穆祥英被他气得头疼胃疼心口疼，举起的手还欲再劈，就听到码头摇铃声起，一艘精美华贵的画舫在铃声中缓缓靠近。

　　“船家！”

　　闪身躲过穆祥英的巴掌，陆英小跑去到码头纳凉的船夫们跟前儿，指着画舫礼貌询问：“租走这艘画舫的是谁啊？”

　　年纪最长的船家摇了摇蒲扇，懒洋洋回答：“那画舫不是租的，是人柳家自己的画舫，平时交给码头老板打理罢了，你啊，最好别打这艘的主意。”

　　陆英点点头，谢过船家回到穆祥英面前，意味深长的说：“这艘就是柳小姐的画舫，可是人家自己的。”

　　穆祥英眉间跳了跳，冷哼道：“所以呢？”

　　“没什么，我就是告诉你一声。”陆英笑得纯良，默默在心中道出后面半句：只有深刻意识到差距，才能降低被拒绝后遭受的打击。

　　画舫靠岸，陆英连忙挤开拉绳的纤夫，凑到船边高声呼唤：“柳小姐！”

　　画舫二层准备下船的女子足下一顿，撩起纱帘循声望来，见来者是陆英，嘴角不禁浮起一丝无奈浅笑，抬手示意丫鬟不必收捡桌上的瓜果酒水，淡淡道：“银枝，去把这位闹腾的公子请上来，银叶，去跟船夫说，再回湖上走一圈。”

　　银枝银叶领命退下，桃宴正要放下纱帘，眼角却又扫到了另一抹熟悉身影。

　　身着靛青衣袍的男子挺拔如松，出众气质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格外扎眼，他站在陆英身后，一手负于后背，一手悬于腰侧，看着虽持重沉稳，又显得有些过分老成。

　　他于艳阳中仰头注视画舫，端正俊秀的脸上没有表情，深邃锐利的眼却好似要穿透若隐若现的纱帘，将她看个清清楚楚。

　　桃宴不自觉后退一步，像是要躲开这两道炽热的目光，也像是要躲开目光中同样炽热的情意。

　　一如在博闻书坊时，她借口不在躲于华丽珠帘之后，却仍忍不住透过缝隙，悄悄捕捉男子驻足帘外、久久不愿离去的身影。

　　“你这艘船可真气派！”

　　陆英犹如土炮进城，一上船便开始猛夸，夸了几句没等到桃宴回应，才发现她正看着船下发呆，他心中好奇，随手撩起纱帘，顺着她面朝的方位看去，没想到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入眼的竟是自家那位坚持等在码头，怎么劝都不愿离开的大哥。

　　嗬！好家伙，还以为落花无情，没想到落花其实也有意！岸边那淌流水若是知道，怕不是得当场乐成洪水！

　　“看什么呢？”

　　桃宴回过神，见陆英眯着眼一副若有所思，面上不由一热，连忙回到桌旁坐下，没好气的说：“有事就说！”

　　“唉，多日不见，总得先寒暄几句嘛。”

　　陆英在她对面坐下，满是揶揄的双眼瞅着她悠悠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说罢，他拿起桌上水灵灵的大白桃左看看右看看，继续悠悠念道：“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宴的脸登时乌云密布，冷声道：“找我若只是为了吟诗，那你现在就可以下去了。”

　　“我是在赞美你。”陆英一脸赤诚。

　　桃宴冷笑：“多谢，但我不需要。”

　　“好，我不说了。”

　　正事要紧，陆英没有继续逗她，回头看了看候在楼梯旁的银枝银叶，桃宴马上意会，抬手示意几位侍候的丫鬟先退下。

　　确定银枝银叶已经下楼，陆英这才重新开口，正色道：“春阳湖有弱水妖邪，如我推测无误，此妖邪为黑翼蠃鱼。”

　　桃宴身为秋水好友，早已收到春阳湖有外来妖物的消息，今日来此泛舟，既是为了招待生意伙伴，也是为了探查那妖物的讯息。只不过秋水未同她提起七彩穗子的事，因此听陆英提到黑翼蠃鱼，她多少还是生出了些惊讶之情。

　　“你如何知道？”她问。

　　“我今日亲眼所见。”回想起那双诡异血瞳，陆英没忍住又打了个寒噤，蹙眉道：“黑发似鱼翼，双眼似鱼目，鱼目里生着一对血红暗瞳，看着邪门得很。”

　　“弱水妖怪常年与瘴气相伴，身上邪气魔气深厚，即便化成人形，看着也畸怪。”桃宴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抬眸问他：“然后呢？你今日是来告知我消息的，还是来寻求我帮忙的？”

　　“两者都有。”陆英开门见山：“我今日是在十皇子元弘景的船上见着那条邪鱼的，前阵子淑妃与小皇子暴毙可以笃定就是出自他手。一条久居弱水的黑翼蠃鱼，不远千里来到凡人都城不说，竟还放下身段替皇妃皇子办脏事，背后怕是藏着一笔不得了的交易。”

　　桃宴闻言柳眉紧锁，玉手轻轻将茶盏搁回桌上，沉声道：“天家人的事，我管不了。”

　　“这不单是天家人的事！这是所有东霖人的事！”

　　陆英语气骤然加重，表情是近乎凝重的严肃：“别忘了，你不仅是桃宴，你还是东霖名门柳氏一族的嫡孙，是江北柳家的下任家主柳云朝！你当初承了柳云朝这副皮囊的恩惠，凭着这副皮囊尽享凡间荣华，现在难道不该替她护住柳家！覆巢之下无完卵，假若那条鱼的目的是搅得整个东霖家国动荡，柳家身为江北望族、一方名士，难道可以置之事外、独善其身么？”

　　一番质问砸得桃宴哑口无言，虽然当年柳云朝是自己主动放弃了这副皮囊，但她靠着柳云朝这副皮囊在堰平锦衣玉食、逍遥自在也是事实。柳家待她不薄，她作为既得利者，这会儿若以自己是妖为由只求自保，着实会显得厚颜无耻了一些。

　　“好，我管。”她深吸一口气，迎上陆英咄咄逼人的目光，冷声问：“你说，如何管？是杀了那条蠃鱼，还是杀了元弘景？你觉得你我二人有那本事么？”

　　“杀鱼也不一定非要用刀。”陆英倾身，以指蘸水在桌面上工工整整写下一个“诛”字，意味深长的说：“元弘景和端妃所求的无非是东宫之位，邪鱼愿意屈尊帮手，条件定然是只有太子和皇帝才能办成的大事。”

　　桃宴瞬间了然：“所以……只要元弘景登帝无望，邪鱼的目的便无法达到。”

　　“元弘景有如今势力，背后全靠献王元守业这座大山，只有山倒，靠山之人才能翻身无望。”

　　陆英在“诛”字后又添了一个“意”字，冷笑一声，幽幽道：“十年风水轮流转，新仇旧恨一起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