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54、碎珠之情

　　“我不同意。”

　　良久沉默之后，陆英终于开口，回答却大大出乎秋水意料。

　　“不同意？”秋水诧异：“你费尽心思想帮凌臻解咒，如今办法送上门，怎么又不愿意了？”

　　陆英摇头，敛眉沉声道：“没有龙珠，敖雪就会死，凌臻则会背上她这条命，以他那性格，定过不去这道坎，也就永远无法和敖雪真正两清。”

　　秋水托腮看他，目光在他脸上来回逡巡了几圈，突然好笑的说：“是怕他无法和敖雪两清，还是因为你有私心？”

　　陆英背上一僵，别开脸躲过她的目光，干巴巴的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搁我面前装什么呢？”秋水自盘里抄起一颗枣儿砸到他后脑勺上，没好气的说：“你要牺牲自己和凌臻连命盘，凌臻难道不会背上你的命？你跟本就不是怕凌臻过不去坎儿，你就是不愿他和敖雪纠缠，希望他心里只惦记你！”

　　小心思被戳破，陆英干脆也不装了，摊牌说：“对！我就是不愿他惦记别人，就是想他眼里只有我，那又如何！”

　　“不如何，他现在和你拴着锁，是你的人，谁能把他如何。”秋水白他一眼，拿手在鼻子前面可劲儿扇了扇，揶揄他：“就是这屋里的酸味儿啊实在呛得慌，也不知是打翻了谁肚里的醋缸子。”

　　“我的！我的行了吧！”陆英抄起枣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到秋水嘴里，瞪她：“总之敖雪不能见凌臻，我可不想让凌臻因她再被东海记恨，到时候命是捡来了，难保东海那群龙大爷不会再强行收回去。”

　　敖雪有心赎罪，算是迷途知返，以命偿命终结此世因果，倒也在情理之中。可她毕竟是东海龙女，是龙王爷的掌上明珠，凌臻若真收了她的龙珠，便等于变相取走了东海公主的性命，以敖霜那恶劣的性格，难保不会搅得凌臻和整个九霄金殿都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届时甭说两清，指不定还要牵扯出多少恩怨来。

　　“嗯……东海那边倒的确是个麻烦。”秋水一边嘎啦嘎啦嚼着枣儿，一边皱眉说：“经你一说，这镜子我也不太敢留着了，待下次她再来时还回去好了。”

　　赚钱的确重要，但命永远比钱更重要。

　　弄清敖雪动机，确定她没有恶意，陆英稍稍安心，赶在天亮之前离开了“今宵”，想要赶早去趟“花后堂”，看看杨逸思是否还有留下讯息，然后顺便将管家和厨子先带回穆家安顿。

　　路刚走到一半，他竟偶然遇到了自家小厮，一问才知家中一大早就来了位客人，还指名道姓要见自己。

　　“找我的？”陆英挑眉问小厮：“可有自报家门？”

　　小厮摇头：“她只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别的没有多讲，大少爷还以为她是装神弄鬼骗钱的，让我们把她轰走，结果那人竟可凝水为冰，惊得大少爷连忙将她以上宾之礼请了进去。”

　　凝水为冰？陆英立刻猜出这位不速之客是谁，他迅速勒住红绡调转方向，丝毫没理会跟在后面边跑边喊的小厮，向着穆家狂奔而去。

　　“二少爷好……”

　　在震天的砸门声中将门拉开，门房还没来得及向陆英问好，便看到人影风一般自眼前略过，眨眼间消失在圆拱门之后。

　　陆英连走带跑直奔会客厅，刚刚踏入院子，便看到被冻成冰坨的鲤鱼缸，以及被完好封存于冰内的蜻蜓和睡莲花。

　　“还挺会挑。”

　　他轻嗤一声，脚下速度不减，不消下人通报直接闯入厅内，无视穆祥英骂他的那句“无礼”，冲着端坐于客位、戴着幕篱的白衣女子毫不客气的说：“你来做什么！”

　　敖雪显然也没想到会再次见到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答：“我来找穆家二少爷。”

　　“我就是。”

　　陆英抬手示意她先别说话，扭头同穆祥英说：“大哥你先回避一下。”

　　他脸上是少有的严肃认真，穆祥英刚跟弟弟和好没多久不愿再吵架，只得强行按捺住心底的担忧与好奇，带着侍从一同离开，并好好关上了门。

　　“原来你就是穆瑞麒。”敖雪的声音恢复平静，淡淡道：“听说凌臻转世同你在一起。”

　　“本来在。”陆英在她对面坐下，挑眉道：“现在已经不在了。”

　　“不在？”敖雪揭下幕篱，白眉微蹙，不悦道：“去哪了？”

　　“不知道。”陆英低头喝茶，故作轻松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想游山玩水见识天地之大，前两天便不告而别了。”

　　敖雪眼中浮起一层恼意，沉声道：“你可知他身有邪气？”

　　“知道，猰貐留下的嘛。”陆英抬眸，目光利刃般刺向敖雪：“托你的福。”

　　“你不必言语相激。”敖雪丝毫不受他目光影响，凉凉道：“我如今已然看破红尘，来此不过是要做个了结，凌臻不在，我自会离开。”

　　说罢，她重新戴好幕篱，不待陆英再开口，步履翩然的开门离开。

　　陆英一颗哑炮炸肚里，明明占理，反倒憋屈，起身追上她还想警告一番，却见敖雪仍在院中，低头打量着嬷嬷怀中酣睡正香的小丫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少爷。”

　　见陆英出来，老嬷嬷连忙行了个礼，有些为难的说：“姑爷让我把孙小姐抱来给高人瞧一瞧，看看能不能消去背上的印记……”

　　凝水为冰在凡人眼里是大本事，秦百钏如今一颗心全在闺女身上，听说有“高人”登门，自然会想来碰一碰运气，陆英理解他为人父母一片苦心，却也被他这一出整的十分尴尬。毕竟自己刚刚还一脸嫌弃的赶人走，后脚妹夫就贴上来求帮助，大嘴巴子扇得他这二舅哥险些无地自容。

　　敖雪似乎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妥，她没有看尴尬欲死的陆英，抬手轻轻揭开襁褓，仔细打量小丫头背上的“海”字纹。

　　过了半晌，她动作轻柔的重新把襁褓盖上，抬头问陆英：“你不认识这个？”

　　“我自然是认识的。”陆英挥挥手示意老嬷嬷先退下，自己则走下台阶来到敖雪面前，敛眉道：“这红痕是海角天涯箓的‘海’字纹。”

　　“海角天涯箓并非诅咒之术，对这孩子几乎不会有影响。”敖雪顿了顿，又说：“但她体内有别的东西。”

　　想到自家外甥命如蜉蝣活不过十八，陆英心头一阵难过，叹息道：“是蜉蝣丹。我家外甥是九霄南殿女魁星陆英的转世，因触怒天帝天后，下凡前被塞了蜉蝣丹，生生世世活不过十八岁。”

　　“竟然是她……”

　　敖雪原本无甚起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讶：“魁星阁阁主文曲星君说，她前两年才刚刚转世。”

　　“横竖活不过十八岁，幼年夭折也不奇怪。”陆英神情黯淡，低声说：“我知道她是仙神转世，可我妹妹妹夫却不知道，她如今不是女魁星，是我的外甥，是我们穆家的孙小姐。身为舅舅，我不忍心见她小小年纪就失去性命，你……有办法么……”

　　后面那句话他问得十分艰难，几乎是硬着头皮扯着喉咙才勉强发出的声音，敖雪将他这副既窘迫又无奈的憋屈表情看在眼里，稍作沉默后回答：“有。”

　　“当真！？”陆英瞬间转忧为喜，眼中燃起希望的火花，难掩激动的问：“什么办法？”

　　敖雪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带我去见那孩子。”

　　陆英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小跑出去叫住杵在院子外面进退两难的老嬷嬷，自己将小外甥又抱了回来，并叮嘱说高人要施法为孙小姐医病，闲杂人等千万不可前来打扰。

　　“给我。”

　　敖雪伸手将孩子抱入怀中，口中默念龙文口诀，庭院荷花池中的水受到龙文感召，瞬间化为晶莹雪花，席卷着将敖雪和孩子一同包裹其中。陆英被她这架势惊到，下意识想要伸手把孩子抢回来，可雪花屏障为仙法结界，他还没能触到便被重重弹开，指尖上甚至凝出了厚厚一层白霜。

　　“你要做什么！”陆英厉声喝她：“不可伤到她！”

　　敖雪恍若未闻，自足下升腾而上的寒气吹起幕篱的白纱与她柔顺的银发，她于缥缈雪花中微微倾身，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微微张开，浅蓝色神光自唇缝之间缓缓流出，最终凝结为一颗泛着七彩神光的圆润宝珠。

　　“龙珠！？”陆英险些惊掉下巴，他迅速环顾四周，抄起花圃里没有被园丁收走的花铲用力劈砍雪花结界，怒道：“是要你救人，没要你送命！”

　　冰蓝双眸沉静无波，敖雪低头将龙珠凑近孩子嘴边，蓝色神光如烟般丝丝缕缕自唇缝钻入孩子口中。

　　孩子睡得很沉，丝毫没有感知到神息流入，眉心却有一光点渐渐由小变大、由弱变强，最终竟化为一只金光蜉蝣，振翅三次后破碎为金色烟尘，消散在飞舞的雪花之中。

　　“咔嚓！”

　　微弱到几不可闻的碎裂声穿过结界落入陆英耳中，他眼看着那颗宝珠在碎裂声中绽出一条细长的缝隙，一半回到敖雪口中，一半杳无踪影。

　　不愿欠的人情，终究还是欠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