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52、祸不单行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前脚杨逸思刚刚离开，后脚就发现自家外甥女是被喂了蜉蝣丹的女魁星，陆英就算是铁打的心肝儿，现在也得碎成片儿。

　　“怎么了？”

　　见陆英盯着红痕半晌没动静，秦百钏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儿，无比紧张的问：“很严重么？”

　　陆英抬眸瞅他，心中说“没错，很严重”，嘴上却还是安抚道：“不碍事，可能是胎记，我回头请刘太医来看一看。”

　　太医说没事，秦百钏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去一点儿，他抬袖拭去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自陆英怀中把孩子接过去说：“我来吧，小宝儿挑人，我抱着才愿意睡。”

　　陆英看了看他眼下的青黑和眼中的血丝，心下不忍，劝他：“铺子里的事先交给总管打理吧，等白天小宝儿不闹腾了，就待在家好好休息。”

　　“怕是不行。”秦百钏满脸无奈，“过不久便是清明，几个铺子忙得很，不盯着怕有人手脚不干净。”

　　“我去吧。”陆英难得主动揽活，顶着秦百钏震惊的目光说：“我虽不懂经营账目，去帮你看个场子总没问题。”

　　“那便辛苦你了。”有自家人盯着，秦百钏当然安心不少，好生和陆英道了番谢，还许诺等忙过这一阵，一定给他封个大红包。

　　离开穆夫人的院子时暮色已深，陆英没有丝毫睡意，索性从厨房顺了壶酒，去花园坐着吹风。

　　万般愁绪堵在心头，他既不能说，也不能解，只能找个安静的地方独自饮酒，默默将心事烂在肚里。

　　眨眼半壶酒下肚，陆英依旧没有醉意，他后仰靠在凉亭栏杆上，酒壶被夹在指间来回晃荡，今夜乌云深重，月亮被隐在一片灰蒙之中，仅有太白星隐约闪烁，给天空留下了一抹亮色。

　　“野老曾耕太白星,神狐夜哭秋天片。”

　　他出神的盯着远在天边的太白星，低喃：“下国青铜旋磨灭，回鸾万影成枯骨。”

　　“大半夜不睡觉，搁这儿吟啥诗呢？”

　　凉亭下的鱼塘传来一阵水泡破裂声，接着便是男子满是嫌弃的粗犷声音：“什么夜哭，什么枯骨，也不嫌瘆得慌。”

　　陆英心中一抽，夹在指尖的酒壶“噗通”一声落在了池子里。

　　“别浪费啊！”

　　池中一阵哗啦声响，接着便看到一个仅有两尺高的鱼脸人身怪物自池中跃出，双脚稳稳落在陆英面前，顺便也淋了他一脸池水。

　　陆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火气，抬手甩去满脸的脏水，咬牙道：“来者何人？”

　　“不是人，是妖。”

　　鱼脸妖怪毫不客气的在陆英旁边坐下，抱着酒壶咕噜噜连灌几大口，然后张开生着胡须的鱼嘴，吐出一串泡泡和震天的酒嗝。

　　“是妖还敢在我面前露脸？”陆英既生气又好笑，伸手拔了拔他头上的两道触须，挑眉道：“就不怕我找人除了你？”

　　鱼脸妖怪毫不在意，摆了摆生着蹼的手说：“不怕，你身上有秋水的妖气，是自己人。”

　　“你认识秋水？”陆英眼中的警戒褪去了些，单手托腮靠在栏杆上，眯眼问他：“你是鲶鱼？”

　　“一半是。”鱼脸妖怪仰头喝干净最后一滴酒，十分不舍的在酒壶边沿儿又舔了几个来回，才意犹未尽的说：“我本来是个渔夫，因误食河神子嗣，才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陆英没忍住打了个哆嗦，悄悄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过了半晌才继续问：“你为何会在我家鱼池？”

　　鱼脸妖怪也不隐瞒，老实回答：“我原本住在春阳湖，可前段时间不知从哪来了些法力高强的妖怪，身上满是瘴气，搅得整个春阳湖的水都不干净，我去求秋水收留，她说堰平穆家有转世神仙，邪祟不敢上门，躲在这里最安全。”

　　陆英嘴角轻抽，合着自己成驱鬼符了。

　　“那些法力高强的妖怪有何特征？”

　　直觉事有蹊跷，陆英追问他：“有没有伤害凡人？”

　　“特征……”鱼脸妖怪抱着酒壶想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门道：“对了，领头的那个真身好像是条鱼，背上生得不是鱼鳍，而是一双翅膀。”

　　“翅膀？！”

　　陆英猛然自凳上弹起，瞪着他质问：“你确定是翅膀？！”

　　鱼脸妖怪被他吓一跳，连忙举起酒壶挡住脸，小声说：“我就见了一次，说不定不是翅膀，只是像翅膀的鱼鳍也不一定……”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这位突然造访春阳湖的不速之客，正是本该居于弱水的黑翼蠃鱼。

　　事态发展渐渐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去，陆英虽然不怎么聪明，但也能感知到，堰平很可能即将迎来一场黑暗中的风雨。

　　弱水妖邪现世，人间动荡不止，事关国都安宁，陆英再没了饮酒闲聊的心思，掐住鱼脸妖怪胳膊将他丢回鱼池，警告他决不可在穆家人面前露脸，自己则迅速赶往马厩，骑上红绡自后门离开，直奔春阳湖而去。

　　白日太阳猛烈人气旺盛，水中妖邪俱都不敢现身十分老实，这会儿夜色浓重阴气又足，正是他们出来活动的好时候，想要验证鱼脸妖怪话中虚实，只能挑眼下这个时辰。

　　陆英虽不是武仙，如今还是凡人，但也好歹有仙气护体，加上身体里被青柏种了护体箓，连秋水这种大妖都会被符箓所伤，想来自保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时值清明前，春阳湖鱼虾肥美，堰平不少富贵人家都会包下一艘画舫，一边泛舟湖上欣赏沿岸杏花，一边品尝正当时令的鲜美黄花，有些文人雅士还会在画舫上宴请宾客办诗会，因此每晚都能看到几艘灯火通明的大画舫停在湖中央，一亮就是一宿。

　　陆英驾马奔驰于春阳湖长堤之上，拂面的晚风中除了青草香和泥腥气，的确隐约夹杂着几缕令人不适的瘴邪之气。

　　“吁——”

　　在长堤尽头勒停红绡，陆英翻身下马，他没有贸然贴近湖边，始终保持着与湖一步半远的距离，边走边通过气息的浓郁程度，来判断黑翼蠃鱼的方位。

　　走了约莫一炷香，气息始终没有变深，陆英正犹豫着要不要第二天租艘画舫去湖中间走走，眼角忽然瞥见一抹白，竟是一白衣人立于湖边，头戴幕篱，手持长剑，面朝东方许久未动。

　　这个时辰出现在此，要么是来寻短见的，要么是来伤春悲秋的，陆英不喜欢管闲事，但也不想见死不救，只得远远站着，等待那人离开，或是……跳河。

　　又等了约莫一炷香，雕塑般的白衣人终于动了动，她拔出手中长剑，剑尖轻触湖面，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阵阵波纹，波纹一圈圈自剑尖荡开，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最后竟化为一个急速旋转的漩涡，在春阳湖中掀起阵阵波涛来。

　　陆英看呆了，还以为是个寻短见的，没想到人家是个本事通天的，啥叫麻雀替凤凰操心，可不就是自己。

　　高人做法，智者退避，眼前这位白衣人很可能也是为了湖中的弱水妖邪而来，看架势显然还有要除妖的意思，自己如今凡人一个，手脚也不怎么灵光，留在这儿也是给人家添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离开，把问题交给更懂行的人来解决。

　　理好思绪，陆英牵上红绡小心翼翼转身，打算再兜一段儿便打道回府，谁成想回程路有拦路虎，他刚牵着马走了没几步，便感到脚下阵阵异动，有东西绳子般攀上自己的脚踝和红绡的马蹄，硬生生将他们捆在了原地。

　　陆英刚刚松下的心猛然一沉，拔出藏在靴子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的砍向拴住红绡的异物，异物吃痛松开红绡，陆英直接一巴掌拍上红绡屁股，大喝：“走！”

　　红绡爆发出一声狂躁嘶鸣，马蹄在地上一顿疯狂踩踏，原地转圈不愿走，陆英十分感动它的忠心，抬手在它屁股又落下一巴掌，怒喝：“走！”

　　红绡这才遵从主人的苦心，怒甩马蹄飞奔而去。

　　救下红绡，陆英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缠在脚踝上的异物挨了第一刀后便给自己蒙上了一层壳，如果不先放走红绡，以自己这脚程，十步之内必被重新困住，所以只能先把红绡放走，让它带人过来，就算来不及救人，好歹……

　　也能帮自己收尸。

　　“什么玩意儿？”

　　陆英拿匕首在异物上用力凿了几下，努力无果后叉腰叹气：“是那位在搅水，你捆我干嘛啊？”

　　异物动了动，将他捆的更紧，陆英被捆得腿脚生疼，眼看就要发飙，体内的护体箓终于后知后觉发挥作用，迸出金光将那异物弹开，陆英这才发现异物是水草，而覆盖在异物表面的东西则是贝壳。

　　“水草？”

　　惊讶一瞬，陆英拔腿便跑，虽然他没指望靠这双钝脚逃出生天，但也好歹应该挣扎一下不是？

　　“你那双脚莫非是摆设？”

　　女子冷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陆英闻声回头，只见方才还在湖边玩水的白衣人不知何时已经瞬移到自己身后，手中长剑潇洒挽了个花，眨眼便将水草和贝壳削成了片片碎屑。

　　陆英停下奔跑的双腿，弯腰喘了好几个大气，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多……多谢女侠……”

　　白衣女子微微偏头，收剑回鞘，拎着剑柄以剑尖挑起陆英的下巴，无甚起伏的问：“你和雨岚是什么关系，为何神息与她相似？”

　　听到自家公主的名号，陆英不由楞住，连气也不喘了，眨巴着眼问：“您哪位？为何认识公主？”

　　白衣女子腕上翻转将剑收回，另一手解开幕篱，露出了隐藏在白纱后的真容来。

　　月色黯淡，眼前之人却自带光晕，她生着与敖霜七分相似的五官，双眸是摄人心魄的冰蓝色，她静静看着陆英，身边环绕着比月色更深的安宁与沉静。

　　陆英双眸瞪得溜圆，目光一路向上，最终定格在了她左额角那根被削断后仅剩一半的龙角上。

　　本以为“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已经很惨，原来最惨的其实是漏在屋里的雨多到可以载着自己以盆为船，被破盆载着没走多久又被吸入龙卷风，倒霉到连瘟神都退避三舍。

　　“我乃东海龙女。”

　　晚风吹起女子初雪般洁白的长发，露出她下颌处泛着珠光的浅蓝色龙鳞，也吹冷陆英汗湿的后背，和竖起的汗毛。

　　“你可唤我，敖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