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36、仙君苦难

　　穿好衣裳束好发，秋水自梳妆匣中取出一支银簪，同正忙着把杨逸思抱上床榻的陆英说：“帮他把衣裳解了吧。”

　　陆英帮杨逸思翻过身，解开腰带把上衣褪至腰处，揭下遮在伤口上的布条，敛眉低声道：“他忍着一直没敢告诉我，今日才被我发现。”

　　秋水又从柜子中取出几个大小不一的瓶罐，用托盘盛着一并拿到床边，随意在陆英腰上戳了下，嫌弃的说：“一边儿去，别碍事。”

　　陆英起身让开，秋水这才看到杨逸思背上的伤痕，端着瓶罐的手猛然一抖，搁在边儿上的两个白色小瓷瓶来回摇晃后落在地上，一个咕噜噜滚到陆英脚边，另一个则滚去了床底下。

　　“吓到了？”陆英弯腰把脚边的小瓶子捡起来，揶揄她：“我还以为你早见惯大世面，这种伤根本入不了你的眼呢。”

　　“你还有心情埋汰我？”秋水把托盘用力拍在桌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杨逸思背上的伤，冷笑道：“看清楚，你家弟弟这伤可不是药石能医的。”

　　“药石能医我又何必大费周章来找你。”

　　陆英把瓶子搁回托盘，挑眉道：“我也不妨实话告诉你，这孩子是某位仙君转世，背上的伤是飞升前被妖兽留下的，此伤已经刻入神魂，不会因转世轮回消失。对神仙来说这伤可能不足挂齿，但这孩子如今肉/体凡胎，怕是耗不起。”

　　“仙君？妖兽？”秋水哼笑：“话都说这份上了还卖什么关子，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躺在这儿的人就是凌冰破阵元君凌臻。”

　　陆英愣住：“你认识他？”

　　“他飞升才多少年，我早二十年就已经离开东海在人界行走了。”秋水白他一眼，在床边翘腿坐下，十分无语的问：“陆英啊陆英，你一颗小杂草是怎么和这个大麻烦搅合在一起的？”

　　此话听着别有深意，陆英不自觉绷直身体，略显紧张的问：“此话怎讲？”

　　“他当年以凡人之躯斩杀上古妖兽猰貐的事迹三界几乎无人不晓，我自然也是知道的。”秋水双手环胸，摇头道：“他啊，杀伐之气太重，虽然飞升后在九霄金殿当了大官，但也到底带着血光。再者他并非靠机缘飞升，若不是东海龙女以魔鱼心脏将猰貐引至战场附近，猰貐也不至于暴走食人，他凌臻也不会成为亡军之将，凝着一口悲愤之气和猰貐僵持三天三夜，惨死之后含恨飞升。可笑的是那龙女机关算尽，最后也只落得个流水无情，沦为众人口中笑柄。”

　　“你说什么？！”

　　陆英以为自己听错，一把攥住秋水肩膀，厉声追问：“当年妖兽猰貐是被敖雪故意引去寒谷关战场的！？”

　　秋水比他更惊讶：“你认得敖雪？认得她的话就该知晓当年之事才对啊。”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陆英难得强硬：“当年寒谷关血厄到底是什么回事？”

　　秋水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柳眉一皱直接使出仙力将他捆起绑在八仙桌的桌腿上，揉着肩膀不耐烦的说：“你啊，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管凌臻的事，也不知哪来的胆子。你好好想想，人间战火从未止息，哪年没几场恶战，哪场的死士不以万计？猰貐被九羽金凤打伤后已经在弱水沉眠了八百年，为何会突然苏醒现世？又为何要舍近求远去距弱水万里之遥的寒谷关？稍微动动脑子就该知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仿若突然被丢入玄冰洞窟，陆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没忍住连打了好几个寒噤，他紧紧靠着桌腿，四肢僵硬如冰塑，口齿也似被贴了封条，半晌都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我曾久居东海，认识不少龙宫中人，听他们讲过龙宫宝库的藏品，因此知道龙牙斩魔刀从未丢失，凌臻能拿到这把刀，必然是某位龙族给他的。”

　　秋水自托盘中拿起形状奇异的银簪，轻轻扎入杨逸思背上的伤口，银簪顶端的银珠如花骨朵般绽开，露出一颗赤红色的芯核。

　　“猰貐怨气深重，造成此致命伤的不是妖力，是死咒。”

　　秋水举起发簪给陆英看，解释道：“此簪名叫多情花，是洞天老翁炼制的法器，可以识别仙妖残余气息，遇仙气结金果，遇妖气结绿果，遇魔气结紫果，遇咒气结红果。前三个都好说，我可以自身法力将其炼化取出，最后一个却难解，诅咒入的不是身，是命盘，除非凌臻能逆天改命，否则必将被咒气逐渐吞蚀，直至迷失本心，成为第二只猰貐。”

　　屋内陷入死寂，秋水轻叹一声，以手拢合多情花，抬头正想安慰陆英几句，却看到陆英面如死灰，眼角隐有水光闪烁。

　　“你哭了？”秋水微楞，低喃：“为了一个无关之人？”

　　“我不能哭么？”陆英抬眸，目光凌厉如刀：“看起来众星捧月、幸运至极的大仙君，其实只是个被他人欲望裹挟、身不由己的可怜人，我不能怜惜他么？不能心疼他么？”

　　许是被他的泪触动心弦，秋水的态度不再似方才那般事不关己，她解了捆住陆英的法术，叹息道：“神居九霄，早已习惯俯瞰众生，乐于支配凡人命运，凌臻身为一国名将，本是个满腔热血、赤胆忠心的好儿郎，却因受东海龙女爱慕，被迫与妖兽搏命厮杀，满含恨意飞升成仙。你说得对，他是个可怜人，但可怜又如何，你陆英不过尘世蜉蝣一颗，难道还能撼动天命这棵大树不成？”

　　陆英沉默不语，他起身行至榻旁，紧紧盯着杨逸思沉静的睡颜，面上毫无波澜，无人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零星线索本是一条断在盘中散落杂乱的珠链，一次次的偶然与相遇则如无形丝线，将盘中线索一颗颗重新串连，终于在今日恢复原本模样。

　　凌臻既没有爱上南殿的女魁星，也没有想过报复她，他之所以不计后果的反抗天后和慈芳圣母，只是因为……他想死。

　　或许，中殿那位凌冰破阵元君，自飞升起便从未活过。

　　对凌臻而言，作为凡人杨逸思尽情体验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是否会更幸福呢？

　　“这个伤，有没有缓解之法？”陆英轻声问。

　　秋水犹豫半晌，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回答：“有。”

　　陆英点头：“你说。”

　　“你是草木成仙，没有人心，七情六欲淡薄，最不易受到诅咒影响。”

　　陆英轻“嗯”一声，示意她继续。

　　“若能以某种媒介将你二人的神格命盘相连，由你替他分担部分命中咒气，或许可以减缓吞蚀。”秋水提醒他：“但你修为浅薄，一旦咒气超出你能承担之量，你很可能化为妖兽被永囚弱水，这个忙到底帮不帮，你可要慎之又慎。”

　　“媒介？”陆英似笑非笑：“命缘锁算不算？”

　　“命缘锁？”秋水眨巴了几下蛙眼，好笑的说：“这不是男仙女仙渡情劫时栓的么？”

　　“是。”陆英抬手在自己和杨逸思之间转了个圈，自嘲说：“月老犯糊涂，看错命珠把锁另一头栓我身上了，我和他如今正在凡间渡情劫。”

　　“哈！”秋水没忍住笑出声，“只听说过乱点鸳鸯谱，没听说过还能点鸳鸳谱。”

　　陆英脸黑如炭，冷声道：“不好笑。”

　　“好，我不笑。”秋水拂去笑出的眼泪，好不容易才正色说：“命缘锁的确适合，只要你身上带着沾有凌臻神息的东西，咒气有所感知，自然会顺着锁流入你这边。”

　　带有凌臻神息的东西？陆英一时犯难，自己是在凌臻转世为人后才与他产生交集的，断不可能有他为神时的东西，天宫中殿应该有不少，可惜自己回不了天宫，就算回去也进不了中殿，简直无解。

　　见陆英急得在屋内打转，秋水思忖再三后，还是好心开了口，只不过开口时的表情格外微妙。

　　“渡气也是可以的。”

　　这下连陆英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渡一次即可。”秋水安慰他：“你都愿意和他共生死了，还介意多亲他一口吗？”

　　陆英气笑，指着杨逸思大声嚷嚷：“要是个十七八的大姑娘，我乐意之至，可他不是啊，你自己看看，一个十岁的男娃娃，我要多丧心病狂才能亲下去！”

　　秋水摊手：“那就放任他继续流血呗，反正十天半月还死不了。”

　　亲不下去就是亲不下去，事关原则问题，陆英不吃秋水激将这一套，手脚麻利的帮杨逸思把衣服穿好，板着脸说：“可以让他醒了。”

　　秋水失笑：“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贞洁烈女。”

　　陆英咬牙切齿：“这也不好笑。”

　　“你在天宫就没个朋友？”秋水灵光一闪，拍手道：“有朋友的话，托对方帮忙不就好了？”

　　陆英叹气：“我那两位友人都在西殿打杂，以他们的仙阶根本进不去中殿。”

　　秋水的白眼几乎能飞到天上：“你傻啊，何必非要进中殿，凌臻是武神，曾多次奉命下凡斩妖除魔，只要让你朋友查看他过去的公务录，根据记载找到死于他手的妖邪尸体，便有可能找到他留下的神武残片。”

　　陆英恍然大悟，当即决定回去就亲自给海棠和青柏雕神牌，香火蜡烛燃整晚，反正那二人也没几个凡间信徒，自己这么大阵仗，心愿铁定能被听见。

　　“啊啾！”

　　九霄西殿，正忙着给仙芝浇水的海棠猛然打了个大喷嚏，手中螺壶一抖，洒出一大半琼露，碗大的仙芝瞬间涨成油伞。

　　“怪了。”他抹了把鼻子，自言自语道：“好端端打什么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