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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饭馆见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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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小官人怎么来了?”
姚家别馆门前,正指挥壮丁们搬抬卸货的张大伯见陆英臭着一张脸往别馆方向来,猜到他是在瑞福堂受了气,没忍住笑他:“没货?还是被讹了?”
陆英扯了扯嘴角,阴阳怪气道:“没有,九通商会的当家怎么会讹人呢,不过就是药价翻三番而已,不怪人家贵,怪我太穷。”
“三番?!”张大伯也被惊到,本就因衰老而松弛的眼眶瞪得更大,愣了好半晌才难以置信的问:“瑞福堂开价当真如此之高?”
“对别人如何我不清楚,至少对我就是如此之高。”
陆英顺手帮一位壮丁把箱子托到肩上,低头问坐在车沿儿上嗑瓜子的张大伯:“姚家公子在么?”
“在的。”张大伯点头:“不过现在有位客人要接待,你得稍等一会儿。”
陆英也不着急,寻思着从早上转到现在还没顾上吃饭,便托张大伯给姚家少当家带个话,自己则带着杨逸思先寻了个饭馆吃饭。
彬江人爱茶,也爱瞧热闹,城内不仅有专供听书看戏的茶楼,稍大些的饭馆也会专门在二楼或一楼大堂辟块地方,供先生们讲戏说书。陆英在堰平时是茶楼的常客,并没觉得哪里稀奇,杨逸思却是庄稼老进皇城头一遭,第一回见识到宾客满堂、喝彩阵阵的热闹盛景,趴在栏杆上半天挪不动步子,眼角眉梢都写着新鲜与兴奋。
见他喜欢,陆英心情也跟着好了些,掏双倍银两要了二楼雅座,领着他在大屏风隔出的雅座上坐下,笑道:“别光顾着看,先把菜点了。”
杨逸思探头看了看挂在柜台后面的菜单,不好意思的缩回脖子,红着脸说:“好些菜我都不认识,还是皓言哥你来点吧。”
陆英虽然因公与同僚在外应酬的次数不少,但从来不是能点菜的人,回回都是长官点啥他吃啥,因此常常一顿饭吃完也不晓得自己吃得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同杨逸思一样探头盯着菜单瞧了半晌,最后抬手唤来小二,言简意赅道:“把招牌菜端上来。”
一炷香后,招牌菜被端上了桌,陆英低头看着满桌的苦瓜、凉笋、香椿,方才还闹腾不休的五脏庙顿时就平静了下来。
这是什么人间饥苦?
见陆英半天没动筷子,杨逸思猜到这些菜全都不合他胃口,连忙起身叫住小二,又加了几样陆英在路上点过的家常小菜和点心。
“老祖宗说吃苦当吃补。”陆英拎起筷子在盘沿儿上哐哐敲了两下,自嘲道:“咱这桌菜简直堪比十全大补。”
“苦是苦了点,但都是清热败火的好东西。”
杨家贫困,杨逸思吃了十年野地苦菜,早就受够了苦味,可穷人家孩子见不得浪费,一想到盘里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他那舌头就跟泡了麻药似的,竟是半点儿苦也吃不出来,三盘菜就着米饭没一会儿便全进了肚子。
陆英哪晓得他心中诸多斗争,以为他就爱吃苦,心中记下不说,还盘算着回堰平后要交待家中厨子,每日必得为他单独准备一道苦菜。
“天地宽来,山河广,才子风流,佳人俏。”
随着大堂醒目一声响,说书人高亢的嗓音穿过满室嘈杂,清清楚楚落在陆英和杨逸思耳中,陆英来了兴致,扬手将筷子扔回饭桌,单手托腮斜倚于二楼栏杆之上,俯视着明明身在角落,却能瞬间将所有目光凝聚于一处的青年男子,挑眉玩笑道:“哟,竟还有这么俊的说书先生。”
杨逸思立刻抛下啃了一半的鸡腿,踮脚趴到陆英身边,伸长脖子去看楼下那位说书先生,许是冲得太猛,一时竟没能刹住步子,大半个身体都栽去了栏杆外。陆英被这小牛犊吓出一身冷汗,好在手动得比脑子快,赶在杨逸思翻倒之前及时拎住他的后衣领,咬牙用力将他扯了回来。
人是回来了,可鞋却掉下去了。
“娘的!谁拿鞋砸老子!”
掉下去的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彪形大汉脑门上,陆英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将杨逸思摁回雅座,然后假装成看热闹的食客探头向下瞧,无辜的表情挑不出一丝破绽。
“好像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与壮汉同桌的瘦条男人指了指楼上,提醒他:“鞋这么小,要么是女人的,要么是孩子的,你去楼上瞅瞅。”
陆英嘴角轻抽,咬牙咕哝:“就你聪明。”
得了友人指点,壮汉端着酒碗一饮而尽,抄起搁在桌上的大刀就要上楼寻人,陆英见到他这架势哪还坐得住,正要带上杨逸思从另一条楼梯逃跑,却听见一道清脆的利刃出鞘之声划破满室喧嚣,令饭馆内所有客人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吃饭还是打架,选一个。”
最靠近楼梯的陈年矮桌旁,身着东霖武服、头梳漠西发辫的妙龄女子一手握酒、一手持刀,比宝石还要剔透几分的墨绿色眼眸紧紧锁住准备上楼报复的壮汉,凉凉道:“砸一下便要向女人和孩子动刀,骂句畜生都是抬举你。”
陆英停下准备逃跑的步子,重新趴回栏杆,探头仔细打量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
女侠看起来不过十七八,个头比不少东霖国女子高挑,宽肩膀细腰肢,身材既结实又匀称。麦色脸庞轮廓分明,漠西人特有的幽深五官雕刻般精致,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颌处那条半寸长的刀疤,给女孩原本姣美可人的脸蛋平添了不少肃杀之气。
见拦路人是个漂亮小姑娘,壮汉没有立刻动手,拎起砍刀在女孩手中一人高的陌刀刀背上敲了下,笑声中满是猥琐之气:“小丫头,别仗着有点拳脚就不知天高天厚,敢对你屠大爷亮兵刃的,要么死在地上,要么死在床上,你也选一个呗。”
围观客人俱是流于市井的粗鲁男子,闻言全都没忍住发出一阵下流猥琐的哄笑。
陆英听得眉头直皱,他虽然生了一身毫无习武天分的锈骨头,也很感激有人危难关头仗义出手,但并不等于就是个能心安理得拿小姑娘当肉盾的卑劣懦弱之徒。方才心存侥幸以为壮汉不会小人到同女子计较,才想着趁乱带上杨逸思逃跑,这会儿见壮汉要动真格,他也再没了隔岸观火的心情,回身干脆利落的抄起桌上那碟只吃了一半的麻辣豆腐,对准壮汉肥到流油的大脑壳,毫不犹豫的泼了下去。
豆腐洋洋洒洒落了壮汉一身,气得壮汉狂狮般爆发出一声怒吼,抬头正要看清是谁生着熊心豹子胆敢朝自己泼剩菜,却忽感到腕上猛烈一震,五指全部被震麻,手中砍刀险些松脱。
“看什么,你的对手可是我。”
女孩挥舞陌刀反压住壮汉的砍刀,一脚踩凳一脚踏桌居高临下的斜睨了围在四周的看客们几眼,冷笑一声道:“刀剑无眼,不想当刀下鬼,现在就滚。”
看客们眨眼间一哄而散。
“小丫头有两下子。”
壮汉咬牙架开女孩的刀,内力震动引起血气翻涌,口中登时泛起了一层铁锈味,他十分粗鲁的啐一口吐掉满嘴腥味,转了转咔咔作响的脖子,恶狠狠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屠大爷今儿个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女孩鼻间发出嗤笑,丝毫没把他的恐吓放在眼里,以陌刀为撑纵身潇洒空翻,缀有彩绳的羊皮靴子重重蹬上壮汉心口,竟把重达两百斤的汉子逼得连退十步。
“好身手!”
蹲着身子自栏杆缝向下看的杨逸思忍不住小声惊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好比书中侠客!”
陆英轻扯他耳朵示意他往后稍稍,好笑的说:“给我往后躲点儿,别露脸!”
楼下二人激战正酣,整个饭馆充斥着桌椅被砸烂后发出的断裂声,小二们全都躲上二楼,掌柜也抱头缩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老泪纵横,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停手吧二位。”
忽的,随着一声惊堂醒木响,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向大堂角落,方才那位容貌俊俏的说书先生依旧立于案台之后,白帽青衫温文尔雅,面不改色平静道:“这儿是吃饭听书的地方,不是打架斗狠的擂台,二位若非要争个高下,请移步城外校场,任你们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也绝对无人出手阻拦。”
陆英有些疑惑,一时拿不准此人到底是想劝架消火,还是想要火上浇油。
“哪来的臭酸腐,他娘的能轮到你这撮鸟来多管闲事!”
壮汉抬手抹去嘴角被揍出的血,嗔目磨牙,指着说书人破口大骂:“不想死就给老子赶紧滚,再敢废话,老子劈了你的脑壳烩粉吃!”
说书人依旧不为所动,搁在醒木上的食指轻敲两下,面无表情道:“我不说第二次。”
女孩原本明亮的墨绿眸子瞬间转为幽黯,她敏锐捕捉到说书人身上诡异且不寻常的气息,立刻退至门口收刀回鞘,手脚干净利落毫不恋战。
“哟,这就怂了?”
壮汉不依不饶,举起刀还欲再砍,说书人手下的醒木霎时如出鞘之箭般直击右肩,登时卸下了他持刀的那条胳膊。
“敢问阁下何方神圣?”女孩抱拳。
说书人没有回答,他姿态优雅的拿起搁在案台边上的折扇,轻瞟女孩一眼,撩起帘子一言不发的消失在了大堂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