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有千千劫》小猪不会飞

15、布网赌局

　　头件私事办完，接下来要办的便另一件私事。

　　自当年发现了书柜内隐藏的秘密，陆英考虑了大半年，才在穆祥英入仕后下定决心，将书库内的信件取出拿到了穆祥英面前。他没有提起书柜内的机关，只说自己怀念父亲经常偷偷去书房，无意间打碎的古董架上最大的花瓶，这些信件就藏在花瓶之中。

　　为了不让穆祥英怀疑，他提前两个月就将信放进了大花瓶中制造折痕，并于取信当天同时砸碎了古董架上其他几个物件，伪装成撞击导致架子晃动，连带着摔烂了架子上的东西。

　　毕竟自己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少年，发现父亲隐藏多年的机关并破解其中奥秘这种事，怎么听都有点令人脊背发寒，也难免会让大哥穆祥英对自己生出偏见与畏惧来。

　　穆祥英看完信后在父亲的书房中静坐了一夜，陆英也在回廊下的护栏上坐了一夜，次日天明，穆祥英将陆英唤了进去，兄弟俩没有太多交流，一同沉默着整理书架上落了厚厚灰尘的书册，收着收着又都红了眼眶。

　　“麒儿。”穆祥英抚摸着包装完好的拓本，垂眸道：“若大哥说想要报仇，你会阻止么？”

　　陆英摇头：“不会。”

　　穆祥英轻笑：“这么做可是违背爹爹的遗愿。”

　　“自你参加科举那时起，便已经违背了爹爹的遗愿。”陆英也笑：“违背一次是违背，违背两次也是违背，我和大哥是兄弟，当哥哥的既然已经做了表率，当弟弟的自然只能跟上了。”

　　“你这是在埋怨我？”穆祥英抬手拍在他头上，挑眉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这么牙尖嘴利。”

　　“士别三日嘛。”陆英嘿嘿傻笑：“总得有些进益。”

　　“这算哪门子进益。”穆祥英哭笑不得：“有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如多背几首诗词。”

　　陆英缩紧脖子连连摇头：“我不！”

　　“你既不念书又不习武，怎么跟上我？”穆祥英无奈叹息：“连彤儿都晓得念书，你怎么就半点不长进。”

　　“我年纪尚小，天赋还未显现罢了。”陆英瘪嘴：“咱们骑驴看唱本，慢慢瞧。”

　　他既吃瘪又自信的模样落在穆祥英眼中十分好笑，后者摇头轻叹几声，捧起拓本凑到鼻尖轻嗅，脸上的笑容骤然褪去，敛眉低喃：“昙花墨？”

　　“昙花墨是什么？”陆英好奇。

　　“皇宫御用的花香墨。”穆祥英眉头皱得更紧，“以漠西兰泽古堡特产昙香膏和黛墨为原料精心调制成的香墨，只有皇上和皇子公主们才可使用。”

　　“也就是说……”陆英心中一阵紧张：“这拓本是皇上或者某位殿下送给爹爹的？”

　　“不错。”穆祥英眼中满是戏谑：“都不用细想，也能猜到是谁送的。”

　　陆英追问：“谁啊？”

　　“元弘毅呗。”穆祥英毫不怜惜的将方才还小心捧在怀中的拓本扔回桌上，冷哼道：“我猜这拓本八成是他用来讨好二叔用的，二叔病逝后，东西便被爹爹收起来了。”

　　穆远顾过世后，元弘毅试图拉穆远瞻入伙，好东西陆陆续续送过不少，不过都被穆远瞻原封不动退了回去。穆家与黔王府退婚之前，元弘毅还曾私下给黔王府送过东西，他铆足了劲儿要抱上穆家和陈家两棵大树，却没想到穆家这棵大树竟然自己断了。

　　家主穆远瞻不在，穆家对于元弘毅而言也没了拉拢的必要，他便再未与穆家有过往来，穆家兄弟也就渐渐把这位既难缠又势利的皇子给淡忘了。

　　“得了太后关照，淳妃如今在宫中风头正劲，元弘毅日子难过，怕是已经急成热锅蚂蚁了。”穆祥英在书案后的紫檀凳上座下，闭目沉吟片刻，再睁眼时眸中满是厉色，说得话更是寒凉：“病急乱投医，我不如就赠他一剂良方，助他脱离苦海。”

　　陆英双眼不禁睁圆：“你要将信……”

　　“刀子先递给他，至于什么时候砍，得看这窝囊皇子胆子有多大。”穆祥英搁在凳上的手攥得极紧，声音如数九寒冰：“献王既然想要在宫中押宝，那我就陪他上这个赌盘，白杨县是我们的赌注，必须时刻关注。”

　　白杨县矿山多植被少，产不出什么好药草，并不在朝廷采买的名单里，陆英之所以要在白杨下船，目的便是去矿场周边走一走，看看此地的官员是否还在偷偷与老献王做矿石交易。

　　在船上飘了两日，陆英终于在把胆呕出来之前带着杨逸思踩回了大地，杨逸思少年老成十分懂事，尽管把恩人难堪的样子看了个干净，却还是非常礼貌的为陆英端茶倒水，始终心怀尊敬。

　　在码头附近寻了个客栈歇下，陆英一进客房便瘫倒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哼哼：“逸思啊，你先坐一会儿，等穆叔叔缓过来就带你去吃饭。 ”

　　杨逸思乖巧回答：“没事，我不饿。”

　　说完又道：“您看起来还不到弱冠之年，我应该唤您哥哥，而不是叔叔。”

　　陆英扭头看他，笑道：“随你喜欢。”

　　“可我只知道您的姓氏。”杨逸思小心翼翼的问：“您能告知我全名么？”

　　“当然可以。”陆英捞过枕头垫在酸疼僵硬的腰后，歪头看着他懒洋洋的说：“我全名穆瑞麒，表字皓言，你可以称呼我瑞麒哥。”

　　杨逸思搁在腿上的双手轻轻搓了搓，小声说：“我……我想叫您皓言哥。”

　　“成啊。”陆英笑得和善，“今后我就是你皓言哥哥，堰平城里我给你撑腰。”

　　杨逸思乖巧点头，紧绷了数日的嘴角，也终于浮起一丝笑意。

　　天色渐昏，陆英早上吃得东西全在船上吐了个干净，这会儿晕劲儿过去，饿劲儿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陆英抓心挠肺再也躺不住，索性一个咕噜爬起来，带着杨逸思去楼下大堂吃晚饭。

　　“两碗打卤面，再上一碟白菜，一碟牛肉。”

　　唤来小二点好饭菜，陆英给自己和杨逸思各斟了杯粗茶，正想趁上菜前稍稍打个盹儿，就听到隔壁桌几个大男人旁若无人哈哈大笑，嗓音粗噶难听不说，言语也十分粗鄙。

　　“我跟你们说，前儿个群芳楼新来不少新窑姐儿，我兄弟去看过了，说是个顶个儿的标致，怎么样，今儿晚上出完矿石，一起到群芳楼喝酒去？”

　　矿石二字立刻吸引了陆英的注意力，刚才还盘旋在他脑子里的睡意瞬间消散，整个人毛虫般不着痕迹的往大汉们那桌挪了挪，支起耳朵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说得轻巧。”

　　同桌另一位留着络腮胡的男人仰头痛饮碗中酒，打了个酒嗝，含含糊糊的说：“这个月是双矿，出完最快都到后半夜了，还喝什么酒，逗什么窑姐儿。”

　　双矿？陆英耳朵竖得更直，正想继续往下听，小二便端着托盘跑来上菜，大声吆喝着“菜来了唉”，用力把面往他身前一搁，不等他回答扭头又钻回厨房去了。

　　被小二打个岔，陆英刚刚凝起来的神一下便散了，正准备重整旗鼓接着偷听，隔壁桌却已经把话题转到了自家孩子身上，再不提出矿的事。

　　“皓言哥，菜来了。”

　　见他脸上几番风云变幻迟迟不动筷子，杨逸思也不好意思吃，忍了好会儿才小声提醒他：“再不吃面就坨了。”

　　陆英这才回神，拎起筷子在已经黏成一坨的面上戳了戳，干笑着说：“吃饭吃饭。”

　　心中有事，吃饭自然就少了胃口，陆英只吃了半碗就搁下筷子，杨逸思见他停下，伸向牛肉的手立刻就缩了回来。

　　陆英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酸涩无奈，食指一弹把牛肉推到他面前，和声道：“我现在已经是你兄长，当弟弟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在哥哥面前拘谨。”

　　杨逸思僵硬紧夹的肩膀这才放松，偷偷又瞄了陆英一眼，才小心翼翼的夹了块牛肉到碗里，慢吞吞的吃着。

　　“皓言哥，你有烦心事么？”

　　早熟的孩子大都善于察言观色，对周围人的情绪也格外敏感，杨逸思有颗玲珑心，陆英本想随口搪塞过去，眼角余光瞥到杨逸思偷偷观察的眼睛，犹豫片刻，还是点头承认说：“是，有点小事。”

　　他没有继续往下细说，杨逸思便也没有继续往下问，他知道自己还小，陆英愿意诚实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就已经很难得了。

　　夜深，子时的梆子敲响时，侧躺在床上的人动了动，勾起帐子透过缝隙仔细观察了屏风一会儿，确定入耳的呼吸声深沉绵长，屏风对面的孩子睡得正香，才撩起帐子自床上下来，小心翼翼的穿好衣服鞋子，轻手轻脚推门离开。

　　按那几个大汉的说法，今晚矿场会出双矿，若陆英猜测得不错，矿会被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运至忠州军械库，还有一部分会像过去一样，伪装成粮食走民船运至梁州。

　　私运官矿是大罪，劳工们只敢挑无人的后半夜在码头装船，陆英想要窥探虚实，自然也就只能选择后半夜。此事干系重大，他不敢让杨逸思知道，不然以这孩子的脾性，定然是要与他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