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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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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擦身而过之际,风卷起她的发尾靠着他的臂膀轻抚了一下,却激不起半点回应。他视若无睹,如同路旁那无关紧要的枯叶跌落肩头,甚至连抬手拂掉的兴致都没,任由其自动滑落坠下。
他一步、一步走出她的安全距离。
这一刻,她再次开口的勇气终于消失殆尽,亦步亦趋,跟着他的背影。
他走得有些慢,每一步都跨得很大,陶可辛穿着高跟鞋有些艰难地配合着他的步调。始终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刹那间竟像是回到了那条夜色漫漫里回家的路。
从前,她也曾夜夜跟着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那时他还是一名少年,比如今要矮一些,不过却结实多了。
如今,他瘦了,显得身形更高了。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走至道路尽头公交车站牌处,或许是运气使然,还未等上半分钟,墨绿色的方正车头缓缓驶来。陶可辛又有些恍惚走神了,脚下步伐微乱,鞋跟没有踩稳低矮阶梯,身子踉跄着跌了下去,好在她反应迅速用手掌撑住至少没有摔得太难看。
他将画板护在心口,跨步,身影一闪消失于墨绿色车影中。
陶可辛忍住手腕的疼意,赶在车门合上之前上了车。
“刷卡。”
司机大叔温和地提醒了声。此站就只有他们二人候车,陶可辛来不及看自己的伤势,低头翻着包然后刷卡,慌乱的一切才有所好转。
“刷卡。”
司机大叔又提醒了一句。
陶可辛诧异地看着他,举起还未放回包里的交通卡示意自己才刷过,甚至还听到了语音提示的刷卡成功,“已经刷了。”
“姑娘,我不是说你!那小伙子,你是刷卡还是投币?”
他的右手还护着自己的画板,短而粗的寸发并没有让他的五官完全是变得硬朗、清俊,反而有种阴郁的秋雾里的厚重迷蒙感,尤其是那双眉眼犹如用银雕刻画,清隽而立体,像是一尊驻于黑夜之中、山巅之上的灯塔。此时,他的唇角不自觉抿成一道直线。
“我..”
“我帮他刷卡!”陶可辛打断了他的话朝着司机开口说道。
“滴...”提示语音终止了这段对话。
他终于侧眸轻轻看了她一眼,如同灯塔拨开夜雾,投射了一道迷蒙的散光。然后,浓云而至,光影渐消。他收回了视线,笔直地走向车尾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依旧将画板好好地叩在心口。
陶可辛垂眸瞧着自己血丝渗透的掌心,握紧了拳头,也走向车尾角落里走去。
她看着他仅留的面容侧影,怔了片刻,然后在另一侧角落里坐下。视线里,暖黄色的大衣裙摆已在刚才跌倒时沾染上泥尘,她轻掸了下,泥尘分毫不落,她又用力揉了揉,不仅未将泥土掸落,反而染上了掌心血丝,显得更加的狼狈不堪。
最后,她索性弃之不顾。
车身走走停停,车门关关合合。
这一路,不停有人上车,有人到站离开。唯有车尾处的二人各占据一处角落,不动如山。
他看着窗外,而她看着他。
约莫两个小时,辗转换乘了三条路线,穿越整座城市,最终在城市的东沿边郊北麓小区下站。沿着灰黑色柏油马路旁的暗红色软胶人行道走了好久,好久。陶可辛不止一次想要丢掉脚下的高跟鞋,可是她忍住了,她只得系紧大衣腰带堪堪抵御着寒风侵袭,却只得挡住冰山一角。
日暮沉沉,在走了约莫二十分钟以后,终于看到了北麓小区的大门。
住户三两成行,进进出出。
他终于停下了脚步。这是二人今天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停下自己的脚步。
陶可辛心中波动万分,正欲上前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他左手臂夹着画板,低着脑袋在衣兜里翻找些什么,只隐隐听得似乎是有些低低的清脆响声。很快,他从包里拿出了一把钥匙,上面还挂着蓝色圆形的门禁卡。
“望舒...”
他刷开了门,头也不回地进了小区。
她不知是他没有听见,还是自己没有喊出声来。门即将合上,她回过神来迅速地伸手挡住,在安保诧异的目光之下推门而入,并礼貌地笑了笑,“我们一起的。”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那道清隽消瘦的背影已然消失于小区内的三岔路口。
陶可辛站在原地愣了好久,她又低头看了看掌心的血纹以及衣角处的污渍血迹。她的神情与今日下午在实验室里的慌乱如出一辙,在安保上前询问之际,她终于迈着沉重僵硬的脚步往右拐进了小道,熟门熟路地走上台阶从绿荫道里穿了进去。
这里,她来过。那是在四年前,她帮忙办理些手续。而他,毫不知情。
十楼过道里。
他微偻着脊背,左手臂夹着画板,意欲将钥匙插入门孔中,可孔里似乎有什么屏障在阻断着无法准确插入。他又试了试,依旧失败。他站直了身子,微仰头瞧着门牌号,沉浸在秋雾里的双眸此时更暗了,他仔细辨别着门牌号码,侧眸细索,似乎是在同自己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中分辨些有用的信息。
信息确认无误后,他再一次尝试。
“嗒..”
一直紧闭着的门开了。
他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指间,钥匙分明还未插入门孔。显然,这门不是他用钥匙打开的。另外,屋里还有别人在。
“代望舒??!!?”
一道尖锐刺耳、惊诧诧且中气十足的中年妇女声音响起,打断了代望舒的思索。这声音他很清楚,是他的房东,也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马姐。”他礼貌的轻唤了声。
“你...你不是入狱了吗?!!你出来了?!你快把钥匙退给我,你朋友已经帮你办理了手续,以后别来了!!”姓马的女房东毫不客气地大声嚷嚷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原本伸手要拿钥匙的动作又诺诺地收回,半个身子躲在门后,将自己因好奇而探头的孙子给拉进了屋,像是在忌惮着面前的人一样。
“我的东西还在这里。”他平静如斯地说道,并将自己手里的钥匙挂在把手上。
“代望舒,我这里没有你的任何东西,几年前都被你朋友拿走了!!就连押金也退给你朋友了,你别再来了!!我家小孩容易哭闹,你别吓到他!!”
“我没有委托任何人来代我办理,我的东西呢?”最后几字他说得缓而重,终于有了情绪,却依旧被克制下去。
那女房东一见他这模样,立刻来了脾气,“你自己违法乱纪被抓了进去,关了好几年,我的房子怎么可能再给你留着。先不说钱的问题,就是一罪犯住我家,我心也慌啊!!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被抓进去,既然出来了,我劝你别太横。当时是我联系你朋友帮你办理退房的,呐!!就是她。”房东话锋一转,手指向站在他身后的人,“那姑娘,你怎么回事啊!快把你朋友带回去,别一天到晚在别人家门口,让人不清净!!”
“嘭!!”
门被用力甩上,那串钥匙孤零零地还留在把手处,无人理会、关注。
天色尽黑,路灯给行人留着些许的微光。
在那道墨绿色门前,他不曾看她一眼,只是转身就走。她嗓间哽塞,一时间竟半字都无法吐露。
“望舒。”
她终于有勇气上前拉住他的手,触感冰凉、僵硬,然后便是长期的没有回应。
他站定脚步,低头,视线探向自己被握住的手。
缓了半拍呼吸后,他说,“不要跟着我。”
“你的作品,不开口问我要?”她却握紧了两分,坚决不放手的姿态,苍黄的灯光模糊了他的身影,她抬头,却之间一道光圈迅速晕染开来,视野变得模糊不堪。在别人面前,陶可辛从来都是冷静的、专业的、果断的;唯有面对他,她才是脆弱的、畏惧的、胆怯的。“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我可以不跟着你。”
“....”
他留给她的仍然只有模糊的身影,只字不语。
“现在已经九点了,夜里末班车已经收车,你没有带手机、没有带钱包。你要去哪里!”陶可辛不由分说地拿出手机叫车,“你所有的作品都在我那里,你现在就跟我过去拿!”
他终于转身回头看着她,不是偶然且随意的一眼,而是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面容,“你哭什么。”
“我..没有。”
“是喜极而泣...还是乐极生悲?”他又大发慈悲开口问了句。
“夜风刮得眼睛疼。”陶可辛掩饰地抬手抹掉不停自眼角滑落的泪珠。
“是吗。”他模棱两可地应和了声,视线却一直没有从她苍白的面容收回。
很快,或许还不到两分钟,一辆白色轿车滑行而至。
陶可辛沉默地望着他,直到看见代望舒伸手拉向车门,才松开了自己的手。此时,代望舒左臂夹着画板,用右手拉开车门后坐了进去。陶可辛随了进去,代望舒已经再次将画板放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这是一款手机软件,可以利用网络平台平衡需求、供应,打车很方便,回去后我教你使用,好不好?”
代望舒目光专注地瞧着窗外夜色,只给她留了个模糊的侧影。就在陶可辛以为他不会回应自己的时候,他说,“不用。”
陶可辛咽下已经在唇齿间不停徘徊的话语,她垂眸看着掌心里的血纹,失神良久。手机震动嗡嗡声,唤醒了她,可她却丝毫不为所动,视若无睹。震动声灭了,车内只剩下电台里动人的情歌缓缓流淌。
半小时后,二人抵达目的地南山小区。
这一次陶可辛没有再跟着代望舒身后,她习惯性地走在他左侧,牵着他的手,穿过小区参差不齐、层层叠叠的绿植。俩人明明亲密地十指相握,可神情却又犹如陌生人一般沉默,陶可辛指间用上了几分力道,却丝毫感觉不到他的回应。
她不甘心地侧眸转向他,心口酸涩。他仍由她握着,却不做任何反应。
这一路,他待她极为冷静陌生,不理不睬、不怒不怨、不斥不骂。她想过无数种画面,却唯独没有这一种,许是她懦弱至极,所以不敢有此猜想。
终于,她松手。
她看到他毫不留恋地撤回自己裤兜里。陶可辛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推开了门,“进去吧。”
代望舒接过她递来的拖鞋,将画板轻靠在墙边,弯腰换鞋。
他的脊背肌理分明,却清瘦得连骨节都清晰可见。陶可辛咬紧了下唇,极力咽下颤抖的尾音,她说,“浴室里有你换洗的衣服,厨房里我熬了粥,你先去洗漱。”她脚步偏移却又戛然而止,突然想起他什么都还不熟悉,又继续开口,“我先带你去浴室。”
“不用。”他拒绝了她。
陶可辛微仰脑袋望着他,妥协般抬臂指了浴室的方向,看着他消失于门影里,她在原地愣了好久,余光里瞧着靠于壁面的画板,她将画板拿起翻转,颜色晕染交叠早已看不出原有的图像画面,指尖轻轻抚着边框,然后放到了玄关柜面。
她将外套挂在客厅与玄关交接处的落地架上,挽起衣袖朝厨房走去。
约莫一刻钟,代望舒从浴室走出,他眼底的秋雾似乎终于是消散了几分。
陶可辛从厨房玻璃门隔断处探出脑袋,“望舒,餐桌上有果汁你先喝一点,一直没吃东西肯定饿了吧,马上就可以吃晚饭了。”
“好。”
听闻此言,陶可辛满意地收回了脑袋。
代望舒靠着软垫,双眸中的秋雾再次变得浓烈。淡淡的橙香味从杯口悄悄溢出,此时他突然觉得有些渴了,于是端杯抿了一口,入口温热绵细,像是从前吃过的那粒被烈日晒化还揣在怀里的巧克力。他突然间就醒过神来,口干舌燥,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杯,“咣..当..”一声脆响。
“望舒?”
陶可辛捧着煮锅慌慌张张地从厨台跑出来,她将煮锅放在餐桌上,见他毫无反应,于是又唤了声,这一次她将声音放得很低,很轻,“望舒,怎么了?”
他坐在那里毫无动静,垂眸瞧着自己左手臂的果渍,刚换上的宝蓝色棉质卫衣,此时衣袖已经变成灰黑色,还泛着隐隐的橙香味。
“衣袖湿了。”代望舒平静地开口陈述这个事实。
陶可辛拿着面纸替他擦拭着,“没关系,再换一件就行。”
她说得风轻云淡,引得代望舒再次多看了她一眼。陶可辛笑了笑,“你跟我来。”
他又被她牵着手走在身后,在廊道尽头停住脚步,乳白色的橡木门被她推开,代望舒微眯双眸打量着定制成型的衣帽间,入目可视,全是清一色男装,按照颜色、款式、长短一一排列有序,安静地躺在衣橱里等候垂怜。
“你自己选?”她后退半步将场地让给他来做主。
“什么时候买的?”代望舒迅速扫视了一圈,好些都是他从前曾经穿过的款式,而另一些估计是她按照市场新款选择的。
“每年。”这是她认为他还在自己身边的唯一方式。
“这几年...过的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