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以及其他不可能的追求》容喜

1、Part.01（1）

　　飞机穿越厚厚的云层，巨大的声响让发呆的岑嘉吓了一跳。她的头隐隐作痛，好像熟透的浆果在里面爆裂，迸出的浓厚的浆汁灌满了脑子，很沉。她看着身边的人，他是谁，她想。
　　再没有人会来接她了。夏日的阳光热辣辣地淌漾下来，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微微颤动。浓密的树叶层层叠叠地交错，光阴两面，从翠绿到墨绿，再浓到黑绿。岑嘉出机场打计程车回市区，行李很重，司机热情地下来帮她把东西统统放妥。
　　在酒店check in的时候她甚至找不到自己的身份证，她不敢承认那张证件照片上的人是她自己。多可笑，她望着自己的照片发呆，那个短发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女是她吗。不，这一定是一个巨大的谎言。她很害怕，像突然触电一般把身份证往前台一扔。
　　吕颖的电话很快追回国。一通接一通，有夺命的阵势。岑嘉一怒就把她号码添进黑名单，她就换号再拨。岑嘉终于受不了，电话一通便先抢占先机，“Hello, this is not Grace.C, she died long long ago.”
　　吕颖哭笑不得，她说：“Grace，你怎么能不声不响就跑回国？你知道你还有多少个演出么？”
　　“我是坐飞机回来的，不是跑回来的！”她义正词严地抗议。吕颖明显脑袋有些跟不上岑嘉的速度，愣了一会，只听见岑嘉可怜兮兮地说：“Nicole，我不想跳舞，我真的不想再跳了。”她的声音甚至染上哭腔，“好累。”
　　真的，好累。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心疼她没有人爱护她，她好像被人遗忘在了那个永远陌生的国度，自生自灭。她不能努力让自己过得丰盛，她很遗憾。
　　“Grace，Grace，”吕颖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她安慰她：“你不要难过了。Lou爱你，还有有很多人都关注你，对不对，他们都希望你能在艺术领域里越来越完美。”
　　“即便我再如何声名显赫，我总是不完整的，只因为独独少了他一个。回忆让我发疯，所以我回来，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就一眼。我希望亲口告诉他，我活得很好，叫他不要担心，无论他在不在意。”
　　吕颖被岑嘉突如其来的伤感给怔住了。她记得第一眼看到岑嘉就感觉她是一个极有天赋的舞者，狂热地追求艺术的美、感性、感情丰盛，又能收放自如。她太美了，那种热烈，美得令人震惊。她还在变得越来越美，好像在自己身上放了一把火，慢慢地烧，直到燃烧殆尽才能最完美的绽放。吕颖想起前几天Lou的电话，他说：“我不希望Grace继续跳舞了。你看不出来吗，她在自杀。”
　　Détruire dit-elle.
　　“Mr.Spencer怎么办？”吕颖想了一下，还是问出口。Lou对Grace太好，好得没有一点瑕疵，吕颖甚至觉得两人不在一起简直伤天害理。
　　岑嘉答：“Nicole，我很爱他，真的。但是我不能剥夺我自己回忆的权利。”
　　吕颖无法辩过她，只好回归工作，告诉她现在可以呆在中国，团里安排在国内有巡演，到时候她和Lou会一起回去。“我知道你一直都拒绝回国公演，——”
　　“知道还帮我答应？”岑嘉的心情顿时沉重。
　　“你和Lou的婚期将近，你也知道跳舞不是你一辈子的归宿，何不回国演一次，放过自己，给自己最后一个机会。无论你曾经在那里有如何可怕的回忆，那都过去了，如果你只会回头望，又怎看得见前面那些更美丽的风景？你现在有Gloria，有Lou，你很开心。”
　　吕颖最后还特意提醒她讲，“没有冰淇淋，记住。”岑嘉怏怏不乐地收了线，觉得有些乏，倒在酒店大床上就昏昏睡去。她身体不好，每次出国倒时差很痛苦，会吐，一觉睡过去好像再也不会醒。这次还好，醒来的时候还是白天，她整理好东西，叫客房服务，要午餐。
　　她下午出门，迫切想看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她的时间不多，找回那些被遗留在黑白影像里的旧日轻狂时光太匆促，记忆由清晰变得模糊那样漫长，又怎么能让她承受一帧之间闪过无数画面的伤痛？她知吕颖马上回来敦促她日日练舞。吕颖似婆婆一般，最擅碎碎念，念到岑嘉一个头两个大。
　　这座城变化太大，纵横交错的城轨还有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她站在一个角落里，无所适从。太可怕了，她想，在一座这样大的城市里，遇见一个故人的概率是多少？
　　她找了一家小小的精致的咖啡馆坐下，内心挣扎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要一只浇巧克力酱的香草泡芙，问店员店内可否拍照并要了wifi帐号。登录了几次推都无法访问，于是只能上新浪。她照了几张店里的照片做了简单处理po上网，加注，“人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飞机安全着陆，第二幸福的事情就是倒时差不再受折磨，回国果真是一件好幸福的事情。p.s.不要担心我，我只是出去玩一下，马上就回啦。@Lou @G-delusion @Ezekiel-Nic ”
　　傅祺竟也在微博上，她很快收到他的评论，“下不为例”。岑嘉说：“伦敦那边几点钟啊，你还在上网？”他答：“刚刚回家，一个人没意思。空房间，无美感。”岑嘉笑，“你要求太高了，你看小G.”傅祺甚为不屑：“她？没有追求。”
　　十多分钟后，下面零零星星有陌生人回复，大多是惊讶她终于回国了，会不会在大陆演出什么的。她不愿意多讲，挑了一个眼熟的ID回她这次回国是私人的，具体有没有演出还要看安排。
　　这个微博的注册时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大概还是过去的回忆。那时候她被逼去英国，临走前注册，似发泄般写“I really wonder why people suddenly change after they get what they wanted.”以为祁世浩不知，她只是想找一个树洞，把所有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统统倾述。不想祁世浩follow她，转发这条微博。她也加他关注，不想让他以为她那样小气。后来站在伦敦街头穷困潦倒的她意识到，今后这一段漫长的旅程，她就只能一人走过，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于是，她删掉了它。现在去祁世浩微博看，那一条转发下面永远写的是“此微博已被原作者删除”，怎么看都有些伤感。
　　她没有办法让回忆变得美好，因为无法让回忆过去，也没有可能决绝地离开生活过的、深爱过的曾经。
　　Gloria很快炸毛了，跳出来，矛头直指傅祺最近总是在外面花天酒地，夜不归宿。岑嘉简直受不了，“你也没有休息？”
　　“我在Bath，最近Lou身边气压太低，遁了。”这个回答很没有逻辑性，但是岑嘉也没有再回。因为，她看见一条新微博，来自“祁世浩”。他转发了她的这一条，并说：“你回来了。”
　　好简单四个字，让岑嘉几乎想哭。曾经她以为两人在这浮光掠影的都市里竟能如此巧合地登上同一个戏台，就必然会有一个结果，或悲或喜。到底还是一厢情愿了。他是戏中名角，戴惯了浓墨重彩的面具，与她默契万分。可她竟然信了这戏台上的一个转身，一个眼神，信了这副面具，终忘了身份入了业障。她又能如何，修行不够道行不深怨不得妖魔作祟。爻变不过在一瞬，而蜉蝣众生又如何抵得过这红尘扰扰？爱恨痴嗔，是过眼云烟，半点也由不得自己。帷幕落下，无人喝彩。睁眼，竟是一场虚妄。一场虚妄，是身如幻。
　　当时年少，皆道来日方长。却不料，那样长，也到不了地老天荒。
　　她说：“是啊。”

　　后来两人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讲什么都是尴尬。她看一下时间，还早，于是查一下附近有什么酒店口味好，就关机，在店里拿了一本书打发时间，差不多到这里的饭点才离开。
　　搭计程车到酒店花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让岑嘉抓狂，她都不敢相信现在交通拥堵到走路都比乘车快一些。她有些遗憾，应该选择步行，说不定现在连饭也吃完了，都回到住的地方了。
　　塞车什么的，太可怕了。难怪Gloria这样说。
　　下车抬头仰望饭店的时候才郁闷这是一家上星级酒店，一个人吃中餐太没有意思。四周看了一下路况，她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很快，她就后悔了。她真的想不到，“在一座这样大的城市里，遇见一个故人的概率”已经趋近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