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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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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芙妮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
尤其她贵族的出身,让她更是增加了一些比起其他人而言莫名其妙的好强心与羞耻感。
所以在这个时刻,她是极端难堪的,这种没有人挽留的停滞让她产生迫不及待离开的欲望——即使她还完全没有想好自己该何去何从。
但是说走便走,一早便要动身,她从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黛芙妮的车夫已经在门外驾着车等很久了,神秘地在完全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抵达了达西府邸。他也出奇的沉默,若不是雷诺兹太太意外发现有一架陌生马车停在门口出口询问,她还不会知道这是来接黛芙妮小姐的。
从黛芙妮刚刚起床,到换好衣服,到整理好行礼,最后到吃完早餐,他都一声不吭。在这样漫长的等待中没有一丝怨言,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马车缘上等待着小主人。
雷诺兹太太都忍不住偷偷观察他,赞叹真正有底蕴的贵族家中奴仆的行为举止都像是刀刻一般的标准,标准得简直像个被牵线的木偶。
临行,黛芙妮向伊丽莎白他们微微施礼表达这段时间悉心照顾的谢意,再与乔治安娜依依不舍地拥抱告别,好像根本没注意到男主人在这次道别中的缺席。
伊丽莎白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知道了黛芙妮是个挺好的姑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看到黛芙妮微微倾身优雅上马车的身姿时,她还是忍不住略略放松了口气。霍尔小姐终于走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得知黛芙妮的离开自己会那么愉快。
伊丽莎白不喜欢把自己想得太坏,所以她又将眼神投回贝内特母女的身上。伊丽莎白想她一定是这段时间被母亲和妹妹搞得太晕头转向了——过于忙碌总是不利于一位对自己高要求的主母来招待客人的——她只是希望让霍尔小姐在达西府邸感到宾至如归而已。
七点十五分,明明是初秋的早晨,彭伯里上空却盘旋着香芋般的淡紫色,铁窗外的那片紫慢慢延展,呈现出某种难以言喻的丝滑,像梦中拂过他唇角的发。越来越浓郁的紫在远处朦胧的山峦交汇触缓缓地流淌,不经意地涌动出了偏蓝的绿色,像极了某人澄澈的眼。
达西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那架马车渐行渐远。
那个马夫不太对劲,他想。
那个人的脸呈现一种僵硬沉默的死灰色,在早晨彭伯里开得泛紫的红玫瑰的映衬下简直不像个活人,尊贵的达西先生忍不住皱了皱眉。所以这只是单纯出于人道关怀,他才会多管闲事地想去查一查那个马车夫的底细,才会不知分寸地想去探探那个女孩的去向。
风在耳边呼啸,带着些微恐的压抑亦步亦趋地跟着晃荡的马车一脚踏进暴风雨——继续往前吧,黑压压的迷雾还等着她去探索,在这样的山雨欲来中,她已经决定好了下一个狙击地点,真正的战役即将开始。
她微微掀开厚重的马车车帘,微蒙细雨中的彭伯里在她的背后缓缓远去,一点点被吞噬到那已显衰败的玫瑰丛里。
那就一起腐烂吧,就当是秋季的恩赐,就当是泥土的惠泽。
远处耸立的巨大庭院被长满荆棘的玫瑰花丛掩盖着,像在夜色里潜藏伏击的困兽,又像童话故事里野兽盘肆的城堡。
她从暮色里来,从晨光中远去,而故事还在继续。
伦敦,旅馆。
“工业革命开启了妇女解放的曙光。”
摆在木质餐桌上的伦敦晨报如是说,头条上的加粗大写的标题每一个字都板着张义正言辞的虚伪神情,密密麻麻排列好他们一张一合的嘴,全然不顾这一切像极了中世纪油画里的圣母,表情扭曲地定格着叫嚣的丑态。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最繁华的都市,也是罪恶酝酿的温床。
幼时的她也经常与父亲来伦敦旅居,在那时她还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
每天只需要穿着白色蕾丝的公主裙,百无聊赖地撑着阳伞在泰晤士河的汽船上发呆,或是孩子气地模仿着宴会上那些贵族女士的高傲姿态,又或是在白金汉宫的贵宾席上无趣地品尝她在家就已经吃腻了的精美甜点,有时兴致来了也会叛逆地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里和啰嗦的女仆们玩捉迷藏——带着被宠坏了的小女孩心性。
而现在,黛芙妮望着镜子里的那张祸害般的脸。
没有所谓权势和金钱的包裹,凭借她自己一个空有些小心思的女人,她保证她有足够的能力和运气迅速地消亡在这个硕大的城市。公园里的流浪汉,街道里的孤儿,或是某个角落里醉醺醺的醉汉,甚至不用太远,在这间狭小昏暗的旅馆房间的门外可能就藏着一个让她无声无息消失在迷雾之都的友善之人。
她也没有能力出门,也不敢出门。
十九世纪是英国的世纪。
他们都骄傲着,以日不落作为自己的名字。
坚船利炮打开了一扇扇过去对他们紧闭的大门,机械工厂向过去的强权掀开了獠牙,游离于欧洲大陆的焦土,终于在一次次的鲜血淋漓中成为了整个世界的主宰。
黛芙妮曾经为自己血液里流淌着英吉利优雅高贵的血而自豪,但是此时此刻,在这样包容罪孽滋长的雾都,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该如何生存下来呢?
黛芙妮望着旅馆外伦敦灰蒙蒙的天色,那成堆的雾霭中偶尔流动着几抹幽暗的蓝光,像丛林里雪狼阴恻恻的目光。
恶魔先生说,给你一个小玩意儿玩玩。
她是一个活在十九世纪的人,尤其还是一个活在十九世纪里的女人。
她很清楚,过去那些被冠上糟粕之名的东西可以在滚烫的狱火中一夕都化作灰烬。而现在,黛芙妮却有些好奇,如果她对别人坦白恶魔的存在,别人会如何看待她呢?
她会不会被当作一个疯子,被束在疯人院窄窄的病房里。又或是她会不会也被当成女巫,与过去的过去一起被湮没在看不见的阴影里。
她知道恶魔口中的小玩意儿肯定不能与那些她理解中的小玩意儿画上等号,但邪恶未知的东西总是能勾起人的劣性根,世人将这种劣性根命名为好奇。
黛芙妮不得不承认她被引诱了。
也好,在这段等待中枯燥的日子里她的确需要个东西来打发打发时间。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