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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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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这样,我就该把明台抓起来,至少在南田课长那里还能立个头功。”出了审讯室,汪曼春与明楼并肩走着。
“辛苦你了。”
“这件事怎么解决?”
“还要你帮忙才是。”明楼笑着。
“可是我不想帮。”汪曼春站定,抬眼看他,语气有些冷。帮明台,救明镜,她真是疯了才会做这些。上一世明楼联合着他们明家所有人来骗她,她没那么高尚。
“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汪曼春看着明楼瞬间凝重的神色,咬了咬牙:“七天。”
“七天之后,南田洋子若死了,我保证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明台。”她真的是疯了,才会对一个仇人、一个感情骗子说出这样的话,“你最好在七天之内把南田洋子解决掉,如果解决不了...不仅是你大姐,连我也得死在里面。”
“曼春,谢谢你。”明楼握住汪曼春的手,汪曼春甩开道:“只希望你大姐分的清是非黑白,别把他小弟被抓怪在我头上。”
“曼春。”明楼看着她的眼睛,他素来是一个泰山压顶不变色的人,所有的情绪内敛又深沉,她根本就看不懂他。
“如果我们生在和平年代...”明楼刚要开口,迎面传来一朗朗澈澈的声音,“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
“中岛君。”明楼看见他,礼貌一笑。而曼春还在想着明楼刚才要说什么,连带着说话都慢了半拍。
“中岛君。”汪曼春开口,中岛拓郎径直走到曼春身边,笑道:“不是约好了今晚要一起吃饭的吗,怎么还在工作。”
听中岛拓郎这么说,应当是南京地下党那便的行动失败,需要他们出手。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悉了?”明楼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徘徊。
中岛拓郎故意凑近曼春,给了明楼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就在学长离开上海公学那几年。”
提及年少,曼春和明楼都不禁愣了一愣。当年明楼抛下汪曼春只身远走,曼春不提,明楼也不提,两人粉饰太平而已。
“你不是也没留在上海。”
“可是我和曼春告了别。”中岛拓郎接过话,索性牵起曼春的手,“当初我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如今真的又见到了。”
“中岛君,请您自重。”明楼道。
中岛拓郎这两日一直在打听汪曼春与明楼的关系,据说明楼抛下汪曼春出国后,直到去年才返回上海,两人关系暧昧,但明楼从未带汪曼春回到明公馆。
同为男人的中岛拓郎是明白了,他喜欢汪曼春,却不愿意违抗祖训娶她。
“忘了告诉明先生。”中岛拓郎笑意盈盈,落在明楼眼里又是讥讽又是挑衅,“我很喜欢曼春,准备在下次日本军方举办的宴会上,带曼春给我父亲看看。”
“你同意了?”明楼声音一沉。
“同意了。”
明楼微微一笑,但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祝你们神仙眷侣,百年好合。”
中岛拓郎向明楼点头致意,很是满意道:“如此,那就谢谢明先生的祝福了。”
汽车缓缓而行,街灯都还亮着。
“南京地下党行动失败了?”汪曼春问。
“是。”中岛拓郎开着车,“南京站AB两组都赔进去了。”
“他们没抓活口?”
“被抓进去不得掉层皮,他们最后一颗子弹都是留给自己的。无论计划成功与否,死在南京车站就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为了抗战?”汪曼春其实不能理解,既然注定是死,为什么还要拼了命的往前冲呢?
“为了抗战。”中岛拓郎很是坚定,曼春问道,“你大学是在哪里念的?”
“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不应该张口闭口都是军国主义吗?你是怎么...出淤泥而不染的?”
“在那样的环境是很容易被同化,不过幸好我记得我是个中国人。我五岁那年就被父亲送给了养父,父亲告诉我,要匡复大清。”
中岛拓郎又想了想,轻笑道:“不过清朝已经是很多年的事了,我身上流着爱新觉罗家的血,却已经把匡复大清抛在脑后了。我为这里的人民做一些事,我想列祖列宗也不会太恼怒我。”
中岛拓郎原本叫做爱新觉罗释之,是清末睿亲王的第十七个儿子,中华民国成立后,他被睿亲王托付给了他的日本朋友,中岛真太郎。中岛真太郎是日本在中国的老牌间谍了,刚开始奉命潜伏在中国做间谍,后来因为日本军方需要又回到日本,中岛拓郎也就因着中岛真太郎的关系读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怎么又辗转来到了上海?”他问她。
“先是去了伪满洲国,后来去了广东,因为任务调任上海的。”
汪曼春看了看中岛拓郎身上的军衔,上次他们见面时中岛拓郎穿的是便装,“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少尉。”
中岛拓郎余光看她一眼,“我在战场上没杀几个人,这都是父亲的军功,记在我头上了。”
“你上过战场?”汪曼春问。
“上过。”
“什么时候?”
中岛拓郎顿了顿,目光很是复杂:“1931年,父亲和我都在关东军里。”
一想到自己身上披着日本军官的衣服,一想到铁蹄之下中国同胞的尸骨,中岛拓郎不得不悲哀起来。
1931年,日本关东军袭击沈阳的中国军队营地北大营,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那是日本侵略的开始。
汪曼春的动作也停了一下,问他:“从那时候起,你就想要为自己的国家效力了吗?”
“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在我五岁以前,知道礼义廉耻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生于斯,长于斯,未来也要为这片土地而死。”
汪曼春听了,很长很长时间没说话,她只是觉得,中岛拓郎长在中岛真太郎身边,接受的是军国主义思想的教育,他为什么还能如此正直善良,愿意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
可是她...不过是因为叔父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后来又投靠了新政府,她就自甘堕落,忘了礼义廉耻,忠心耿耿的为日本人做事。
“你还喜欢着明楼?”中岛拓郎忽然这么说。
“嗯。”汪曼春没过脑子,下意识就回答出来。
“看得出来。”中岛拓郎停了车,曼春透过窗户看见了“七里香”的牌子,七里香算得上是英租界最高档的饭馆了,汪曼春问:“来这里吃?”
“嗯。”中岛拓郎为汪曼春靠近曼春的身体,为她推开了门,随后从驾驶座这边开门下车,顺势牵上了她的手。
“我们这可是约会,眼线这么多,不知道谁就在我们后边看着呢。”
汪曼春听到中岛拓郎这么说,觉得有道理,两个人牵着手走到了七里香,七里香的侍者看见中岛拓郎连忙迎上来:“中岛君,您来了,还是老规矩吗?”
“把菜单拿上来。”中岛拓郎走上一楼大厅的贵宾室里,汪曼春打趣道:“看样子中岛君经常来这里,可真是...奢靡无度啊。”
中岛拓郎摊摊手,破罐子破摔道:“没办法,我是个花花公子,能力没有,懒债一筐,要不是靠着我老爹,我怎么能坐上少尉呢?”中岛拓郎凑过来,“披着这身狗皮已经让我很不安了,再让我动手杀队友,那才是要了我的命。”
“曼春,你作为76号的人,肯定有很多不得已吧。”话音刚落,侍者从外边敲门进来,很是会察言观色地把菜单放在汪曼春前面,汪曼春看了中岛拓郎一眼:“就照你的规矩来。”
“随便点几个,不用为我省钱。”
侍者适时道:“我们这里的招牌菜有...”
不待侍者说完,汪曼春将菜单放下:“就你们这最贵的三样菜吧。”
侍者喜上眉梢,忙应下,中岛拓郎又道:“剩下的老规矩。”
“不介意吧?中岛君?”汪曼春眼里全是促狭。
“不介意。”中岛君站起身来行了个礼:“我的荣幸。”
“好啦,说说正事吧。”
“明日下午三点,顾启明的飞机落地。五点,日本军方为他接风洗尘,松原少将会在五点半开完会后到达晚宴现场,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刺杀顾启明。我这里有两组人,一组人负责制造恐慌,我们一起将顾启明带到二楼贵宾厅,第二组人负责拖住松原少将,给我们刺杀别人留出更多时间。”
“执行任务的只有我们两个?”
“是,顾启明事关重大,日本领事馆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进来的人都是日本人和新政府要员,工作人员全都用的军人,不可能有别人混进来。”
“明白。”
“到时候肯定会有人不长眼跑到二楼,到时候我们一起解决掉,来几个杀几个。”
“你放心,这件事绝不会连累到你,有我给你作证,没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顾启明是我拼死也要杀的目标,解决完顾启明后,在保证自身安危的同时,能杀几个杀几个。”
“明白。”汪曼春与中岛拓郎对视一眼,侍者也陆陆续续上菜,上到最后时曼春已经吃饱了,满桌子全是剩菜剩饭。
“万恶的红色资本家。”汪曼春叹息。
“是万恶的帝国军官。”中岛拓郎纠正道,“距离七里香五十米有一家孤儿院,剩下的东西我都会让人偷偷送到那里。”
“你让小孩子吃你剩的饭。”
“那能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拿白花花的银子往里砸吧?”
“为什么不能?”
“会被人怀疑的,而且会被父亲揍。”
听到中岛拓郎一本正经地说出“会被父亲揍”这五个字时,汪曼春啼笑皆非。
“大哥。”新政府办公厅的门被明诚敲开:“都办好了,南田洋子那边怎么样了?”
“她把明台交给了汪曼春。”
“汪处长?”
“她是想借此机会挑拨我和汪曼春的关系,借以铲除我大姐。”
“汪处长那边怎么说?”
“我们有一周的时间除掉南田洋子。你让朱徽茵去找梁仲春,告诉他汪曼春有军统嫌疑,并将截获的军统电文给他。”
“什么电文?”
“毒蜂和毒蛇即将在上海会面。”
“我明白了。刚才传来消息,许鹤叛变地下党,即将送往特高课的高级病房。”
“现在他怎么样了?”
“还能说话,大哥,许鹤的手术就在这周三,要尽快除掉他吗?”
明楼皱眉,坐在办公前想了很久,看了一会儿桌子上的全家人合影,又看了看压在玻璃板下的汪曼春的照片,“发电文,请示上峰,由别的负责人制定刺杀许鹤计划。”
明镜、明台、汪曼春,这三个人的性命紧紧地握在他手上。他必须心无旁骛地完成这次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杀许鹤?”中岛家的别墅里,中岛拓郎读着刚收到的电文:“上海地下党情报处成员叛变,本周三于特高课高级病房做手术,需要尽快刺杀。落款,飞鸿。”
飞鸿是相当高级别的代号,由中央直接下发。特高课高级病房...确实守卫严密。
今天是星期一...明天...
中岛拓郎脑海里浮现一个计划,他发电至华南情报局情报科C组,执行紧急任务。
看来明天那场好戏,有他的苦头受了。中岛拓郎笑着摇摇头,将电台藏好,关上床头灯睡觉,不知怎的,脑海里居然浮现了汪曼春的身影。多年不见,她还是那样美丽动人,令人心驰神往。
假戏真做也说不定呢。
第二日一早,中岛拓郎穿上制服来到一楼,中岛真太郎看见他:“早。”
“父亲早。”中岛真太郎笑道。
“今天我就能看见你的女伴了,不知什么时候我家拓郎也能收心,肯将女朋友带给我来看了?”
“还不是女朋友呢。”中岛拓郎解释道。
“哟。”中岛真太郎越说越来劲,走到中岛拓郎身边狠狠地拍了一下,“那我就更好奇这位小姐是何方神圣,能把我儿子迷的神魂颠倒。”
“到时候她来了你可不要乱说话。”中岛拓郎扶着中岛真太郎坐下,“她很害羞的。”
“胳膊肘往外拐,有了媳妇不要父亲。”中岛真太郎看了手表,“我要去上班了。”
随后又指了指中岛拓郎:“你呀你呀,白得了个梅机关秘书长的职位,什么都不做,全得让你这年过半百的老父亲扛着,不肖子孙。”
说完,中岛真太郎站起身来,汽车早已等候在外面。
就是这样一个慈祥的老父亲,参与了谋划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上海两次事变,时时刻刻谋划着如何奴役他的同胞。可他在私下里,却是一个体贴周到,和蔼可亲的长辈。他暗中从事抗日活动,无异于把父亲往死路上推。
日本领事馆内人声鼎沸,灯光闪烁,一如那一日迎接中岛拓郎的晚宴。内线传来消息,顾启明已平安落地,正往日本领事馆来。
汪曼春与中岛拓郎携手来到日本领事馆内,中岛拓郎给守门的日本军人出示证件,日军立正行了个军礼,“中岛少尉。”
中岛拓郎与汪曼春并肩进去,中岛真太郎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与女伴进来的儿子,朝中岛拓郎示意。中岛拓郎挽着汪曼春的胳膊走过去:“父亲,铃木叔叔。”
铃木贤治是中岛真太郎的多年好友,从小看着中岛拓郎长大,他笑道:“不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父亲,这位是铃木大佐,你随我一起唤叔叔就好。”
汪曼春看了看铃木贤治的军衔,大佐,又是一个日本高官。“你们好,我是汪曼春。”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中岛真太郎想了想。
“她在76号工作。”中岛拓郎解释,又听中岛真太郎道:“你是不是以前在上海公学念书?”
“中岛君记性真好,我与拓郎一个学校。”
中岛真太郎笑了笑,“这不就是你一直念叨着的那个曼春小姐吗?”
“是,父亲。”
中岛真太郎笑得开怀,觉得自己抱孙子有望,于是将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好好相处,如果曼春觉得我这个儿子好,就嫁给他。放心,我们中岛家是绝对不会让曼春你吃亏的。”
“父亲!”中岛拓郎皱眉,“都说了不要乱说话。”
“儿子也大了,我们做长辈的就不打扰你了,你们玩,你们玩。”随后中岛真太郎与铃木贤治一起离开,中岛拓郎抱歉道:“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你别在意。”
汪曼春素闻梅机关机关长中岛真太郎大名,如今见到却和平日里的印象不同。据说梅机关机关长做了多年的日本间谍,洞察能力极强,没想到背地里居然如此...和善可亲。“你父亲是真的日本人?”汪曼春问道。
中岛拓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苦笑道:“是啊,他忠心耿耿为大日本皇军效力。”
汪曼春住了嘴,过了很久又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日本败了,或者是中国败了...你怎么办?”
中岛真太郎少将军衔,是日方的高官,如若日本战败,中岛真太郎也会受到牵连。如果中国败了,中岛拓郎又如何能安安稳稳待在中岛真太郎身边呢?
他与他的养父,父慈子孝,可一个是日本侵略者,一个是地下党,一个是军国主义,一个是共产主义,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中国人...
一旦战争结束,这段亲情会不会土崩瓦解?
“如果日本败了,我会拼了命保父亲一命。如果中国败了...我会以死谢罪。”
汪曼春忽然就想起,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的早课,她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读的那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埋藏在她心底的那一颗爱国之心忽然被触动,她又想起当年那个立志要为祖国效力的姑娘,如今却成了一个草菅人命的刽子手。
明楼...
不知怎么的,在中岛拓郎说出那一句“我会以死谢罪”之时,她理解了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