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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的猎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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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陶莎皱起毛茸茸的眉头,她的浓眉未经修饰,让她看上去像个孩子一样单纯,“你是说,你两个晚上都杀了人,自己也被杀死,当你发现这样的日子还要再重复时,你居然很兴奋?”
“不,你误会了。不管杀人,还是被杀,都让我恐惧至极。我兴奋的是别的事。”
他摇了摇酒杯里的液体,继续说道——
连死两个晚上,我为什么还那么开心?
因为,我终于成为一个没有明天的人。这意味着,我不用回上海,不用再见到我爸,也不用从事厌恶的工作,更没有未来去继承家业,以及娶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女人。
我可以想干嘛就干嘛,反正第二天醒过来,前一天发生的事都会一笔勾销,我不用承担任何后果。
我趁小陈的电话还没进来,马上关机跑了出来。
什么狗屁会议,此生永别。
我到处开心地晃荡,先到闹市中将沿街的垃圾小吃都吃了个遍,一块臭豆腐滋出一道棕色的汤汁,喷了我一衬衫。我索性走进商场换了一套悠闲装,再到发型屋洗掉了一头发胶。走出商场时,我看到了隔壁的连锁琴行,隔着玻璃一眼望见一把漂亮的木吉他,手指微微发痒。可是,我不确定自己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今日,所以,还是不要轻易触碰那些太过美好的东西罢。
到了晚上,我又到了“未尝不可”,我喜欢这里。
如果我要一整天都过得开开心心,那就得避免今晚惨死的败笔。
所以,我远远看到她又走进酒吧,但我没有向前,而是朝着仅有的一个空卡座走了过去,独自一人坐下。
不多一会儿,就有一个男人过来跟她搭讪。
这很正常。
自从她步入这个酒吧,就成了焦点。虽然,她穿的黑衣已经低调地融入了黑夜,但是,她骨细肉瓷萝莉般的清丽感混合着一丝妩媚的气质,正对着全酒吧的男人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的魅惑。
那个搭讪她的男人,披着狼剪发型,脸色苍白,神情激动,没几句话就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有说有笑,聊得不亦乐乎。
我忿忿然地,不停地瞄向他们,眼睛都快瞄成斜视了。
这时,有一个女孩走近我,“帅哥,你长得好眼熟啊,特别像一个日本明星,叫什么什么菅田将晖的,你认识吗?”
“不好意思,不认识。”我客气地摇摇头,她没经过我允许就坐到我对面。
“天哪,你说话的声音,还很像任嚣,一个曾经很火的过气网络歌手,这个总该认识了吧?”
我依旧摇了摇头,“我已经不怎么唱歌了。”
“你的声音实在太像他了,你能不能给我哼两句陈奕迅的《红玫瑰》,那是任嚣唱得最动人的一首歌。”
我不想唱,但嘴却不听使唤地哼唱了两句。
女孩惊讶地睁圆了眼睛,“实在太像了,你这么好的嗓子不唱歌,那你平时都玩什么?”
“我……经常玩飞镖。”我工作之余经常靠扔飞镖宣泄负面情绪。
“也太巧了吧,我喜欢玩软镖,你呢?看来今晚无论如何要请我喝一杯了。”
女孩说她是一个彩绘人体模特,她通了电一样的声音源源不断地向我倾诉着她近日的趣闻。
虽然聒噪了点,但她长得很漂亮,说话内容也有趣。
我听她说着话,不知不觉就过了十一点。等我再望向吧台时,那里已经空空荡荡的。
不多一会儿,模特挽着我的手,一起走向酒吧的出口。
“叮当”一声,我踢到一个金属物品,我向发声的方向看去,貌似一个钥匙扣一样的圆形银器,从我下脚的位置看,难道是黑衣女孩掉的?但我没能停下脚步,因为身边的人急着拉我走出了酒吧。
这一晚,我抱着一个柔软的身体度过一个温暖的秋夜,全然忘记了对死亡的担忧,而且第二天醒来后,我又出现在自己酒店的床上,臂弯里的美女已经消失无踪。
我猜对了:接触黑衣女孩是一个开启死亡的机关。
只要靠近她,我那晚就会惨死。远离她,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开启新日子。
从此,我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每天早上起床,我确认了日期还停留在2019年4月4日后,就关机跑出来四处玩耍,晚上到清吧里和一群艺术从业者聊天。
比起在女人面前装深沉、即兴展示歌喉、黑夜里温存,我更满足于混入三三两两的卡位里,听他们说起艺术人对生活的理解以及创作的痛与乐。
如网上流传一般,聚在这个酒吧里的都是跟艺术沾边的人,有写诗的、写小说的、玩乐器的、唱歌的、还有画画的,甚至有搞行为艺术的。在这些人中,除了写小说的那几个作者都极度憎恨他们写作的过程,其他的艺术从业者几乎都特别享受创作本身。
他们总会从生活中得到灵感,将生活和创作融为一体。生活于他们而言,就是创作的一部分。
这是我所不能体会的一种生活。因为,这几年来我总是忙碌在商场之中,创作得最多的可能就是PPT。
愉悦之余,我叹惜自己原本也可以跟他们一样。
我从小就遗传了我妈的艺术天份,四岁就开始学钢琴,并加入了当地的儿童合唱团。我妈婚前是歌剧院演员,她生了我之后就在家里当了全职太太,见我很有天赋,便在艺术上不遗余力培养我,而我也没有辜负她,不仅在声乐和乐器上都表现出众,而且乐在其中。
我爸生意繁忙,很少在家,他对我学音乐不置可否,但偶尔休假在家听到我弹琴时,他也会说一句“培养业余的艺术爱好,对未来也是加分的”。
但就在我六岁的那个夜晚,我爸的脾气突然如雷霆般大作,把我的钢琴给砸了个稀巴烂。那晚他把客厅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妈妈捂着我的耳朵,搂着我缩在房间墙角处。我问妈妈,“爸爸怎么了?”妈妈只是摸着我的头,眼泪掉在我的头发上。爸爸那晚外出,一夜未归。半夜,我睡不着,便悄悄溜到妈妈的床边,看到她睁大的眼睛空洞洞的。
爸爸第二天就回来了,出乎我的意料,家里从此再也没有暴发过任何战争。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却感到爸妈的关系比以前更加疏离了。
爸爸明令禁止我再去合唱团表演,他中止我一切关于音乐的学习课程和活动。
但是不容我郁闷太久,妈妈就开始偷瞒着爸爸,带着我到她教乐器的朋友徐阿姨家继续练琴。我感觉妈妈实在太棒了,我不仅能继续学琴,每周去徐阿姨家时,我还能遇到我之前的钢琴老师林叔叔。
爸爸对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同时,他在家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多了。但是他的公司正处于上升期,他还是需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所以,我和妈妈表面上耽于他,但是私底下我们想做什么,他很难完全干涉。于是,我一路过来,悄悄学了不少乐器,在声乐上也持续练习。妈妈还答应我,高中以后会想办法送我前往国外的音乐院校深造。
只是,天不遂人愿。就在我高三那一年,妈妈因肝癌晚期,匆忙地离开了人世。妈妈走了,所有美梦的可能都泡汤了。我顺从爸爸的安排,进入国外大学就读商科。
但我到了国外之后,才发现离了这么远的距离,爸爸已经很难掌控我全部的行踪。我偷偷在校外租了房子,开始在网上录唱歌视频。就这样,我读了四年大学,也在网上做了四年音乐直播。一边要耗费很多精力在学校繁忙的功课上,一边要挤出时间做音乐直播,这种生活辛苦备至,我常常都熬黑了眼圈。但我还是欣慰至极。每次只要拨弄吉他弦,我的嘴就会自然流淌出共鸣的音符。
四年一晃而过,我回国前,接到国内一个唱片公司的邀请,他们愿意帮我写歌录唱片,还鼓励我去参加国内一款大型歌唱综艺节目。于是,我回国后,白天在爸爸公司里上班,到了晚上和周末,只要爸爸不在家中,我就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录歌。不想,那一晚直播后推房门而出,迎头就是爸爸猩红的眼睛和一记耳光。
我终于鼓起勇气反抗,大声质问他为何这般固执地反对我从事音乐,就算他不能够以他的资源支持我,凭我自己的努力也已经闯出了一点成绩,为什么他要让自己的儿子整天偷偷摸摸才能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
我已经准备好迎接他再凶猛地扇我一耳光,谁知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继而他捂住自己的脸,跌坐在沙发上。他一脸哀伤地讲出了一个藏匿多年的秘密。那一天,我看到了他眼角的皱纹全湿了,他的泪水好像一场雨下在我的心里,一切变得泥泞不堪。我放下了吉他,走出了客厅,走向了寒冷的秋夜。从此一年多,我再也没碰过吉他。
我开始将精力放在公司业务上,商谈有所长进。但是,我心底里还是没办法对商业活动提起真正的兴趣。我的梦里总会重现幼时到徐阿姨家学钢琴的场景,徐阿姨教我弹琴,而妈妈和林老师总是在一旁饮茶聊天。在那个天真的年纪,我总会幻想温柔英俊的林老师如果是我爸爸该有多好,那样,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学音乐了。
从诡异的梦里醒来,我感到自己被一种不可言说的耻辱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因为我学琴,妈妈也不会认识林老师了。爸爸那晚颤抖的声音又响在耳畔:“我一听到你弹琴唱歌,我就会想起你妈和那个钢琴老师在一起的场景,是她背叛了我,我却舍不得离开她,又无法原谅她……”
现在,我被困在另一个城市里,被困在同一天里,不用再面对爸爸时,我好像暂时放下了背负在我身上的罪恶。我心中好像有一簇火苗,悄悄被周围的环境点燃了。
“你看那边,是不是美女画家陶莎?”身旁一句话把我拉回了现实,我往他们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黑衣女孩叫陶莎?是个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