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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敢问情几许 脉脉不得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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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看看着身旁的无情,面孔略显苍白,眉目清秀,体不胜衣,那白袍好似宽大了一些,瘦了吗?奔波在外,车马劳顿,饮食无常,应是瘦了吧。
当自己得知无情出了京城,初涉江湖,心里的情绪翻涌莫名,只想随他一起,他的师弟们怎能放心他出京城,江湖风浪,险恶无比,而且居然他一人,连帮手都不带,身边只跟着两个照看的小童子,这怎么行?得知消息的这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的想要奔到能看到他的地方,看看他是否安好?迅速的安排好府内各项事宜,带着人出发沿路寻找。
可无情一路低调行走,只是四处察看风俗民情,并未联系各州府,想探到他的形踪还颇费周折,直到进了湖北路,到了繁华的孝感府,料他应该会去汉阳,抄了山路行进,废了些功夫,终于在汉阳府赶上,幸好他走的是官道,费时不说,到得汉阳城外已是夜半,宿在城外,大清早的跟平民百姓进城还是有些引人注目,这般才找到他,查探到他具体所在。
看他的童子采买物品,他在江畔埠头远望,就知他想走水路,忙令人匆忙准备。果然,第二天清早,他就租了小船沿江而行,按捺住心内狂喜,一路跟随,本想待离得码头远了就上前见面,可码头远了,到了江中,仍是不敢轻易靠近,怕他还在生气,还在介意,怕他不愿见到自己。
是怎么了?如此畏首畏尾,实在不像自己作风,又行了半个时辰,终于下令朝小船靠近。
在船头看着他依然如常的坐在小船船尾,见到自己后,面目不动,并未如自己所想有厌恶,心内一喜,脸上就表现出来笑开了。
现下的方应看轻笑着摇摇头,碰到他,自己总是喜怒形于色,不再像对着旁人那般有个面具罩在脸上,不论喜怒哀乐怎么样都是一幅微笑表情。在他面前,他会不自觉得卸下所有伪装,露出自己最真实心情最真实的表情。
这是个不好的苗头吧,对于成为一个霸者会有阻碍吗。
用完午膳后,无情在桌前,一手拿卷一手持笔,整理离开京城这段日子以来记录的各地地形、风情人文民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无情从小就明白,虽然他记性奇佳,过目不忘,但从事档案管理几年,加上自小养成的习惯,把所见所闻记录本上,日后总会有些用处。可工作开始不久就察觉到方应看投在身上的目光。以为他过会儿自会收敛,便没理他,没想到一柱香后还如此放肆,无情忍了忍,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半个时辰后,无情整理完,见他仍是如此,终于忍不住的眉毛跳了几跳。
抬头直视,喝问道:“方应看,你要看到何时?”
“方应看想看一辈子。”听得无情喝问,方应看顺口答道。
“你——,”无情闻言脸一臊,侧脸,终是没把话说完。
方应看把玩着手里两枚小小物件儿,一眼看去似铁非铁似钢非钢似铜非铜,乌青色,小小的,薄薄的,灵活的在方应看的指间打转儿。那物件儿从食指间隙绕到无名指间隙,又从无名指绕到小指,再绕回食指,长长的手指翻飞,那小枚物件就如粘在方应看的手上,从未掉下,乍一看,就像两只乌青小蝴蝶在方应看的大手花丛中上下翻飞,采花不停。
无情知道那是在船尾,方应看第一次握住他手时,从他指间过走的准备射他的两枚暗器。
见他浑不在意的在自己面前把玩儿,不知怎么有点脸红,似是有亏欠,可无情不会承认对他欠意,只当自己技不如人,不好意思。
注意到无情的视线凝结在自己手上,方应看望着远处江面,笑道:“崖余,这两枚暗器就送与我了。”
无情还没答话,方应看自顾自的轻声说道:“如果崖余不在身边,看着它们就想到崖余了,这是崖余贴身带着的东西呢。”
无情闻此言,脸更红了,强撑着冷脸答道:“这是在下的武器,请小候爷奉还。”
方应看转头问无情,“哎,崖余不是给我的吗?”
“谁要给你?——”不等无情说完,方应看打断他,“明明是给我,当时你是准备拿它来打我的,准备打入我身体里的东西难道还不是给我的吗?”
无情正待说话,方应看回头目落远处,江波一涌一涌,江帆点点,接着道:“之前在六扇门崖余也送了我两个呢,那只飞镖是崖余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和那枚铁莲子一起被我好好收着,再加上这两片,一共是四个了。”
无情见他这样说,回道:“那小候爷要不要在下再送几枚给小候爷做纪念?”
方应看转头看无情,“不打在我身上,我倒是很乐意要的。”
无情冷哼一声,“在下送出的东西都要打入对方身体。以免对方收不到,弄丢了。”
“这般打我,你忍心?”不等无情作答,似乎也怕无情说出自己不愿听的答案,接着感叹:“崖余,你真狠心!这般对待自己的心,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果然是无情,因为这样才叫无情捕头吧。”
无情听闻方应看一番话,情潮翻涌,是啊,你到底是我的知音,我,你是明了的。
当下,无情不说话,方应看也没了声息。
两人默默无语。
两人这样干坐,却是各自发愣神伤。
时间过得快,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黄昏来临,圆圆的金乌垂落江面,和水波相接,如一个大大的圆圆的橙红烧饼,发出令人垂涎的光芒。
午膳后金剑银剑就出了舱外,一路沿江飘流,见了以前没见过的风景,又听船家讲了不少长江边的民间故事,虽然天冷,但在船上离水又近,两人听故事、玩水、看风景,在舱外也玩得不亦乐乎。此时见黄昏江上夕阳美不胜收,忍不住叫无情出来看。
无情在舱内一下午,出了舱,江风习习,吹得精神一振,似胸中浊气全部荡空。望着浩荡江面,不少如他们一样的江船在江上晃晃荡荡,各家的渔船开始捞网收鱼,收帆回航。
银剑指着红红的太阳,说道:“公子,你看太阳,是不是像刚刚出炉又圆又大的烧饼?”
无情一笑,看着这块大烧饼往江中沉下一小块,“是啊,像烧饼,像被你啃了一大口的烧饼。”
银剑再望,果然大烧饼缺了一小块,嘻嘻笑道:“呵呵,还真是被我啃了一口呢。”
金剑拍了拍银剑的头:“小子,就知道吃。”
银剑瞪金剑一眼,“你不吃?!你不喜欢吃,晚膳你就不用吃了,还省点。”
金剑也不跟他计较,只一笑,转身到舱尾准备晚膳。
银剑见金剑到舱尾,也跟了去,船头只剩下无情和方应看。
无情看着很近又似很远的大烧饼一口一口的被江水吞掉,到一半,直至全部,最后只剩一丝橙色光亮在水天相接处挣扎。
“小候爷,夜幕降临,我们船小,候爷还是上大船吧。”
轮椅身后的方应看向前一步,低首看无情俏生生的脸。本来略显苍白的面孔在霞光映照下有了颜色,光影在脸上晃动,可以看到贴在皮肤上细细的金色的细微绒毛,那水般的眼眸如黑玉般熠熠生辉,挺直的鼻梁下是深浅恰好的人中,然后唇形分明的嘴辱,颜色浅浅如淡淡花瓣,下颔因主人身体单薄,消瘦尖尖惹人生怜。
“崖余不想与我一起吗?”方应看伸手想抚上那近在咫尺的脸蛋儿,手至半途,还是收了回来。
太阳沉下,暗色降临,江上的各家小船点了灯,昏黄的灯光从各家船舱透了出来,船头的照明灯却是亮亮的黄橙色,好像那圆圆的橙色烧饼沉入江底,碎开四散化作了江上的点点渔光。
艘艘小船,灯灯渔火,倒映在江面上,形成江上江面两番对映景象,美仑美奂,又是另一种江夜美景。
良久,淡淡的声音响起,“道不同,路不同。”
方应看轻笑一声,“我们明明是一条道,你看你走水路,我也走水路,你是往上走,我也是。我可不是往下游去。”
“无情让小候爷先行。”
“大宋六扇门无情总捕头也会让人啊,可本候爷不承这个情,与其让本候,不如和本候同行。”
“方应看!你究竟为何事而来?”无情的声音有点恼怒。
方应看正首看他,“本候说了,为你而来,为无情捕头来,为崖余来!”
“既然为在下来,所为何事,有事说事,无事请回。”无情的声音急促。
“谁说没事的?我有事,大件的事!”方应看扬了声调。
“公事请讲。私事免谈。”
“为什么私事免谈?
“我和你断不会有私事!”无情的声音斩钉截铁。经过一番思虑,我们志不同道不同,不会有任何好结果,我只能斩断后路。
无情忽然发觉自己没有了心。心在哪儿?看不见它的形质是自然,可听不见它的跳动,更加的感觉不到。
方应看看着无情,深深地看着他的眼,一言未再发,只是看着,那眼直直地看向宽阔江面,敛收了所有情绪,水光滟滟,波澜不惊。
就是这双眼,这张脸,这个人,让自己对旁物有了牵挂,让自己不再心无旁骛的谋划有桥集团的强大,这个人在逐渐啃蚀自己的心,让自己对着他的时候变得不像自己,不再是别人眼中心狠手辣无人敢得罪的神通候。
不能这样下去,不能留下如此明显的弱点!
方应看的眸光变幻,一丝狠绝在脸上转瞬即逝。
“公子,晚膳准备好了。”金剑清脆的声音打破沉静。
“不打扰无情公子用膳了。本候告辞。”方应看一拱手,转身往船尾,脚尖一点,飞身一直跟在身后的大船。
“哎哎,那个小候爷怎么说走就走了,亏我好心准备了他的饭。公子,是你把他赶走的吧。”银剑咋咋呼呼的从船尾跑过来。
一声叹息从无情唇中溢出。无限沉重,无尽哀凉。
“用膳吧。”
金剑看无情脸色极差,打眼色给银剑。两剑童默默的回舱内准备餐具。
江上的夜不会有任何生物的声音,只有一种声音,那就是大江的声音。
波浪轻轻拍打着船板,一声一声,声声不歇,永不停歇,永无止境。
小船随着江波轻轻晃动,无情躺在舱内,耳边声声江涛,了无睡意。
一双眼睛盯着舱顶,一眨不眨。此刻,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又好似什么声音都听的到。那睁着的双眼,很久才颤动一下。
今日那么好的夕阳,现在外面一定是月儿高悬。实在是睡不着,起身披衣,推开舱门,果然,一袭银辉洒落船头,出了舱,寒气凛冽,无情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来到船头。
缺了口的月亮已过顶,银色的月辉铺满整个天地,陈旧的船板,船舷,风帆,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轻薄流质的银沙,不再是原来暗沉颜色,多了些灵动。江面上波涛一浪追过一浪,也泛着银光,流动着好似一层薄薄水银。
很好的月色,置身此中,烦恼也好像烟消云散。
无情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待他醒觉时,已有早起的渔人开舱散网。
睡会吧,不然等剑童发现,又是一阵唠叨。回到舱内,重新躺下,闭了眼,努力使自己不再乱想,平静的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