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道》友纪

7、第七章

　　芝芝睡到中午，饭也没吃，回家接着呼呼大睡，直到傍晚才醒，想起昨夜荒唐，一阵头疼。又有文曲星的前车之鉴，她不会也要一次又一次轮回在这世上吧？
　　转念一想，似乎做人做鬼都比当神仙有意思。当了神仙，什么都看淡。像泊尘，俊美飘逸的一个人，却一天说不到两句话，在天庭整日处理公务。虽然能下凡出差，可是芝芝觉得，这种人生自己始终是个旁观者，知道自己会离开这个世界，仿佛对面那个人是假的，一切都没那么要紧。
　　她想起小时候听了白无常的话，一心一意要飞升，看各种各样的书，救每一个来求助的人。突然有一天，她抽空翻着话本，上来就看到作者讥笑世人汲汲营营，为功名利禄。自己看多了这种话也轻笑起世人来，却一下想到自己不也是汲汲营营吗？为了飞升，十年来埋头看书，拼命救人，和追求功名利禄的人不也是一样吗？她一直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是被选中的人。其实不是啊。芝芝觉得内心有些破碎，便有些懈怠，最后却因为一颗枣飞升，芝芝想我果然是被选中的人吗？又觉得只是因为十年的努力。
　　在天庭几天，她看各人按部就班，自己有些失落。似乎还是那种汲汲营营的生活有意思。当然也可能是她过习惯了。她常常觉得寂寞，所有的人都与她无关了，只影向谁去？这样的寂寞之前从未有过，当初她可恨不得立刻飞升，到那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天庭闯荡。原来是少年心情不再。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迷失的追求功名的人，虽然最后飞黄腾达，却疏忽了家庭和朋友，孤家寡人一个。又觉得一切是自己的选择，只是想象和现实毕竟不同，心中难免有落差。

　　杜孟羽进来叫芝芝：“少爷吃饭了。”
　　芝芝看她想：文曲星不会是故意不回去，留恋这世间五光十色吧？不过又想到文曲星这几世遭遇，总是苦大于乐，又觉得自己还是少年心性，不切实际。闯荡劲消失，爱幻想的毛病却在。毕竟有多少人愿意受这些苦呢？神仙寂寞，世人却凄苦又寂寞。她自己还是愿意做神仙的。
　　杜孟羽见芝芝出神，又喊了一声。芝芝道：“我听到了，就是看你看痴了。”杜小姐低头走开。

　　没多久户部尚书的少爷订亲，芝芝在学堂听说后回来就告诉杜孟羽，杜孟羽听后背过身道：“少爷跟奴婢说这个做什么。奴婢此生只求平安不再求别的了。”
　　芝芝见她虽然落寞但是释然，一把把她捞到怀里道：“你真的一门心思跟少爷我也好，爷不会亏待你的。”说完响响亲她一口。杜小姐低头没再回话，轻轻推开芝芝，继续做手头的活计。

　　上次张俊说到让芝芝小心，芝芝便留神起杜家的案子。命格簿上写的是杜学士上任三年，把翰林院管理得井井有条，人才辈出。翰林院另一位掌院学士，罗学士，已经在位二十多年，虽然政绩平平但是善于逢迎，因此坐稳了位子。没想到杜掌院学士上任以来强调依法办法，连带罗学士得罪许多人。皇帝又赏识这位杜学士，使得一群耍嘴皮子的官员叫苦不迭。
　　这其中一个翰林院李侍读是罗学士门下人，正和杜学士的得意门生杨侍读，争侍读学士的升迁位子，因此处处找杨侍读的不是。然而杨侍读才华过人，品行高洁，做人也没得说，眼见着侍读学士的位子就落到杨侍读手里，李侍读焦急起来，四下找把柄，在罗学士耳旁吹风，想出个谋逆圣上的罪名去害杨侍读，这样又能拉杜学士下马。罗学士和一些人筹谋一番，真假掺半，白的狡辩成黑的，扳倒了杜学士。
　　原来那杨侍读家境贫寒，授官前一直在帮书馆写话本，书馆的老板常常接济他，因此授官后他也常到书馆走动，遇见有才气却试而不第的贫寒学子，常常把他们收进府，派给他们一些杂活，让他们再考一回。
　　杨侍读收留的学子之中，有一个考了三回依旧落榜的袁生，第一回落榜后杨侍读看他有一股韧劲收留他再考，没想到第二回落榜此生性情大变，一股韧劲变得僵硬，人也丑恶起来，觉得自己怀才不遇、杨侍读劝他另谋生计哪里能劝动，只好再收留。
　　可想而知，如此心性，他第三回又落榜。杨侍读便给他在书馆找了个活计。袁生虽然去了书馆，心里却愤愤不平，偷摸写书骂这朝廷有眼无珠，甚至骂到皇帝头上。一日自己喝醉酒回到家在家里大骂起来，他的妻子听到这些吓得赶紧捂住他的嘴。他却打骂起这妇人，说到：“我不光敢说，还敢写，写给这天下人看看，朝廷是个什么东西。”说着把那本书拿出来，扯着自己妻子要她看，自己呼呼大睡去了。
　　他妻子和他成亲一年，时常受他折磨，和独居的邻居有了首尾。见丈夫睡下，抹着泪去找情人诉苦，说了这事。那邻居是翰林院杂役，在李侍读手下当差。听说后看看怀中美人，心想不如除了那袁生，也不必总是偷偷摸摸。于是便去跟李侍读通风报信，李侍读正愁没有杨侍读把柄，当下就跟罗学士加油添醋地通风报信。小环套大环，一层黑一层白，一步步把一条绳套到杜学士脖上，再难解开。如今袁生问斩，杨侍读发配边疆，杜家被抄，如何翻案？
　　芝芝细细想来，命格簿上这里并没他家什么事，但难说是否又有别的事牵扯进来，觉得还是小心为上。

　　杜孟羽不出魏府，就是在府里也多在芝芝的小院活动，只每月月底夫人会把她叫去问问。天气渐渐热起来，有裁缝来府里量体裁衣。杜孟羽被夫人喊去问话，刚从小院出去就遇到裁缝老张和小张。
　　杜孟羽不认识他们，从前在杜府，给女眷做衣服的是老张夫人。老张却见过几面这个杜小姐，杜家客气。每回量完告辞时，夫人小姐总以礼相送。老张看到个人影，赶紧回避，杜小姐见有外人，快步低头走了。老张心里纳罕，觉得那人很像杜小姐，还在魏府就没有说话。
　　芝芝在屋里看书，见裁缝来起身，几人忙活起来。裁缝想起这小霸王发疯之说，以为小霸王寻了个跟杜小姐相像的美人，就奉承道：“少爷少年才俊，一次就过了童试。这府里人杰地灵，连个丫头也美若天仙，我瞧着比别人家小姐有气派。”
　　芝芝听他奉承，有些不耐烦，又听到他说丫鬟小姐，心里一惊说到：“丫鬟就是丫鬟，小姐就是小姐，丫鬟怎能比小姐？”老张以为自己勾出他伤心事，连忙称是，赶紧抛开此事，另说其他。却不料这话被下人听到，又牵扯事端。

　　学堂有人过生辰，芝芝去赴宴，被张俊缠到很晚才回来，在院里水塘边散酒气，就听到假山后有人在说话。
　　“你是什么东西，在府里烧纸钱？”一个小厮道。
　　“我听说她是夫人从穷乡僻壤一个窑子里带回来的，想必会缠人得很，少爷哪里舍得怪罪？”另一个小厮说。两个人嘿嘿笑起来。
　　“这破烂货少爷也能喜欢？到底是个丫鬟，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就听到一阵衣衫窸窣。
　　芝芝走上前，就看到一个小厮抱住杜孟羽，杜孟羽挣扎着。芝芝认得这两个晚间巡逻的小厮。被派来夜间巡逻的都是较低等的仆役，平日见他们对人做小伏低，如今抓住人把柄欺负起人来也是丑恶不已。芝芝顿时火气上来，走过去拉开杜孟羽，一脚踢开那吓呆的小厮，另一个小厮跪地颤抖不止。
　　芝芝说：“你好大的胆子，我的人你也敢动。”
　　被踢倒的小厮爬起来磕头喊饶命。
　　芝芝说：“你们二人明日不用再当差了，快滚。”两个小厮赶紧爬起来走了。
　　芝芝看看怀里的人，发现她的眼里都是眼泪，抬手给她擦道：“哭什么，傻。你把我抬出来，他们还敢这样对你？还不是以为你不受宠。”擦完又走到纸钱堆前帮她继续烧纸钱，大概是她爹娘的生辰，芝芝想。杜孟羽也蹲下来烧纸钱，眼泪无声无息流个不停，过了一会儿说到：“谢谢。”
　　芝芝又给她擦擦泪说：“真要谢我，就让我亲一口。”
　　杜孟羽低头不语，芝芝搂过她亲脸颊一口松开手，觉得她的泪水咸咸的。池塘边只有一点昏黄的火光。